('翌日天蒙蒙亮,谢钦便醒了,醒时不曾吵着沈瑶,只离开前看了一眼睡相乖巧的女孩,精致的眉眼堆在软软的发丝中,哪怕睡着,英气犹歇在眉梢。目光在她小腹一落,变得柔软,这大约是所有男人起早贪黑的意义。谢钦没忍住在她唇瓣落下轻轻一吻,披衫退出架子床,隔着珠帘又望了一眼,当年舍生忘死的男人,也终究为这一抹晨间的温情而俯首。谢钦理了理衣襟,大步离开。昨夜下了一场大雨,空气里弥漫着潮气。官署区四处踩着湿漉漉的靴印,谢钦昨日没去,惹来郑阁老等人十分不满。“清执,你一贯担得住事,昨日那么大场面,你身为首辅竟然临阵脱逃,实在是....”郑阁老先埋怨一句,随后凑到他跟前低声问,“家里夫人怎么样了?”前日谢钦冒着被皇帝宣斥的风险离宫回府,朝廷炸开了锅,本来也算不得多大的事,实在是一贯一丝不苟勤勉奋进的首辅,骤然间三司会审都不参与,急匆匆往家里奔,众人不得不好奇,到底是哪里来的妖精,将谢钦给吃得死死的。郑阁老自认是个妻管严,也没到谢钦这样的地步。谢钦难得露出浅淡的笑意,“她很好。”郑阁老品砸着他的神情,高深莫测捋着胡须,“莫不是有喜了?”谢钦也没否认,只道,“还不曾请大夫看过。”郑阁老殷殷笑了起来,“这是好事。”内阁格外忙碌,人进人出,川息不绝,幽禁太子是大事,皇子削爵也是大事,朝中内外议论不休,偶尔也有人偷偷感慨一句,“昨日在殿中瞧见了七皇子,年纪轻轻只有十岁,却是气宇轩昂,神采奕奕。”“七殿下风姿磊落,没有太子那股阴鸷,也没有三皇子那股懒散算计,可惜非嫡非长,母族式微....”内阁无小事,谢钦每每清晨便没个停歇,定要到午时初方有空歇一口气。属官看了一眼外头寥寥等候的官员,递给谢钦一盏茶,“大人,您润润嘴,外头人不多了。”谢钦眉目不动,接过茶盏抿了一口,这时门扉被人推开,进来一面熟的内侍,这内侍平日游走在官署区,帮着各位重臣递家里的消息,内侍近前来施了一礼,“禀大人,贵府今日清晨去太医院请了范太医。”谢钦眸色倏忽一黯,平陵要请范太医给沈瑶把脉的事他事先知晓,只是黎嬷嬷昨日才说不急,今日却把范太医请了去。谢钦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耐着性子将余下一些官员公务批完,他坐不住了,脱下冠帽起身便往外走。正午的天格外闷热,层层叠叠的青云笼罩在上空,街道空空,偶有几个武侯无精打采靠在武侯铺打盹,青石板砖被白花花的光照得发干。一道格外锐利的马蹄声回荡在沉闷而空荡的天际。待谢钦驰回谢府,后背已湿了个透,他将马缰扔给侍从,跳下马背往书房方向走,汗湿的官服黏在身上格外不适,谢钦去了书房换了一身质地轻薄的直裰,将将迈出门槛,瞥见黎嬷嬷与平陵站在廊庑下。一个面庞晦涩,一个红着眼,只待要开口就要哭出来似的。谢钦的心彻底沉了下来。黎嬷嬷捂了捂嘴,哽咽道,“侯爷,今日晨起,夫人腹痛,奴婢伺候着夫人去恭房,见裤上沾了些血,吓了奴婢一跳,以为是孩子没了,立即去请太医,范太医把脉一遍又一遍,确认夫人没有怀过孩子.....她只是月事推迟罢了....”谢钦只觉脑子里滚过一阵闷雷,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又或者说是麻木了。心里绷紧那根弦无声而断。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闷闷的,最后成一团乱麻。他从未在意过子嗣,甚至这辈子也可以不要孩子,但没有孩子,意味着他失去束缚沈瑶的筹码。或许是见过太多风浪,或许是自小定力非常,又或者僵硬到不知作何反应,他嗓音听起来还是冷静的,“她人呢?如何了?”黎嬷嬷擦了擦眼泪,“夫人....”沈瑶的反应,黎嬷嬷不知该怎么说。谢钦大步往后院去。从书房到故吟堂只有数十步的距离,只消穿过一条长廊,过了一个花园便到故吟堂的门口,这段平日里走过无数回的路,谢钦走得罕见有些艰难,甚至是沉重。短短的几息间,谢钦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任他绞尽脑汁,搜肠刮肚也寻不到一个计策来说服她,说服她不在意,踏踏实实留在他身边。烈焰透过云层从当头浇下,却驱不散他眼底覆着的那层薄薄的寒霜。院子里格外静,伴随着午后蝉鸣躁动,暖风劈着面门而来,汗气涌上眉梢,刺痛了谢钦的眼,他抬袖拂了拂,踏上了廊庑。屋子里传来细微的响动声,不一会听到碧云在说话,“您就别绣了吧,这花样不大好看。”透过窗纱望过去,沈瑶穿着一件娇艳的裙衫坐在罗汉床,她手里正拿着一个绣盘,饱满的唇角微微弯起,神色看不出任何异样,“怎么不好看?这不是你挑出来的吗?”碧云看着她手里那对虎头鞋,心头酸涩,别过眼去没吭声。昨日碧云一时兴起学着乡下给孩子提前做虎头鞋,不料做了一半,希望落了空。沈瑶老神在在笑道,“咱们用不着,可以给三房,三房的庶侄媳不是怀了身子么?”谢钦负手望着她,她眉目白俏,脸上的笑容晃得耀眼,耀得像一场虚诞的梦。沈瑶缝了一会儿,东西被碧云夺走,碧云愤愤道,“还是奴婢来做吧,您身子不舒服,歇着去。”沈瑶手里一空,抬起眼,正撞上谢钦的视线。他高高大大立在窗外,一双眼沉得幽潭似的。沈瑶露出意外,“侯爷,您怎么回来了?”谢钦尽量让神色显得如常,从堂屋入了东次间来。碧云行个礼悄声退了出去,临走前还偷偷瞥了一眼沈瑶,沈瑶主动给谢钦斟了一杯茶,谢钦很想说让她歇着,不知为何,看着她轻盈的身亮丽的眸,忽然什么都说不出口。沈瑶如昨日那般在罗汉床上坐下。“侯爷不忙吗,回来得这样早?”谢钦这一路驰骋而归,口舌干涩,只是他握着那杯茶却忘了喝,淡声回道,“不忙。”沈瑶当然知道谢钦为什么回来,她笑吟吟的,“侯爷,给您赔个不是,我闹了个乌龙,我并没有怀孩子,倒是给您添麻烦了。”“添麻烦”三字跟刀刃似的在谢钦心中滚过,刺得他无言以对。他语气格外平静,“不是多大的事,你身子最要紧。”沈瑶今日穿了一件刺绣长裙,蓬松的裙摆上绣着上百多黄色的桂花,衬得她如同一只翩跹的蝴蝶。她懒洋洋回道,“范太医医术很高明,平日来葵水腹痛得紧,他今日给我开了方子,我方才吃了一碗,这会儿竟是一点都不痛了,京城果然是神医荟萃。”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