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是混沌梦。山河崩毁,日月坠落,十二岁的小柴青屈膝坐在水与火里,火苗撩过她眉眼,她不闪不避,水流沾湿她的靴袜,她不闻不问。天地大劫,所有人都要死去,所有灵魂都要消散,陨石砸下来,砸在她一臂之距的地方,少年柴青稚嫩的脸庞写满倔强。她在和她的刀对话。在和未来的自己对话。这一刻,断刀化身成二十岁的柴青。那个长大成人,千疮百孔的坏种。“你也要落下来吗?”从高高的云端,不作停顿地砸下来,摔得粉身碎骨,就像那块陨石一样。小柴青握住那把刀:“你太狼狈了。”柴青道:“从姜国逃回来,你不也如此么?甚至更糟。”“可我逃回来,是想活出个人样。我心有不甘,不愿就此死了。”“你说得轻巧,遇到季夺魂,你不也怂了吗?”长大后的自己在劝说年少的自己,可少年人的血性仍会因一些细枝末节的触动想要醒来。小柴青昂起头:“败就败了,怕又怎样?”“怕了,就该退却,否则会死。”“你这么怕死?”柴青哈哈笑:“不要说得像是没经历过。”经历过,就知道“怕”不是一句话那么简单。亲眼看着鲜血从体内汩汩流出,看着生机一点点流失,看着不可战胜的强者凌然于世间,才知自身何等的渺小。谁也无法劝服谁。天地在一念之间毁灭。混沌里一座城拔地而起,城为吞金,姜国王都。十八岁的柴青衣衫猎猎,断刀在手,神情紧绷地站在天下第一大高手面前:“你要阻我?”“王不可杀。”“那我偏要杀!”她悍然挥刀,刀光明亮,刀气如龙触碰大宗师的衣角,吹动他的发丝。而后,一剑划破苍穹。风起云涌。火烈的狂刀如同婴孩受到大人管教,又如凡人被神明隔着千万里淡然看上一眼。一眼。一剑。斩灭柴青的壮志豪情。季夺魂高高在上,出剑,收剑,只在刹那间。“晏如非的徒弟,也敢挑战第一么?”他弯下腰,正视柴青眼底的惊惧,大手拍在她脑袋:“孩子,天下第二,至多,也只能教出另一个第二。你拜错师父了。”他问:“你要拜我为师吗?”柴青抓起她的刀,再战!声势未起,刀身破碎。大宗师看她的眼神如同看向一个傻子:“萤火不可与日月争辉,这道理,你不懂么?”“走罢,拿上你的刀,滚出吞金城。”“江湖,是季某的江湖。九州,是大宗师掌下的沙盘。姜王,你杀不了。仇,你报不了。”“柴青,你有愧这上苍赠予的悟性根骨。”“你配不上苍天眷爱。”“柴令有女如此,可悲,可叹。”人影幻灭,梦境再变,姜国都城十里外的穷人巷,冰雪聪明的小姑娘笑眼动人:“坏胚子天下第一厉害!”天下第一厉害的坏胚子骄傲地挺胸抬头:“我刀不可挡,我意不可违,我要绛绛一生一世幸福快乐,谁来捣乱,我杀谁!”少年热血,天真到令人发笑。说出这话的柴青勤学武功,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鸡叫三声,她早已挥刀三百下。天赋、勤勉、良师,她都有。闪闪发光的梦想前程在向她招手。只要按部就班地度过去,柴青就能走上一条举世皆知的坦途。命运的玩笑打得人措手不及。柴青在梦里痛苦挣扎。不是这样的。不对。她不要活得这么煎熬。心声催促着梦魇早早结束。柔柔的光线穿过窗子,照在破旧的茅草屋,窄瓶口斜斜停靠一支桃花,桃花鲜嫩,梦境也染了绯色。丰饶亭,宽敞舒适的车厢,美人浅笑,慵懒投入柴青的怀。车帘严严实实锁住一片春天,瓷白的肌肤,细腻的肌理,如墨泼开的发,杨柳细腰贴在干燥的掌心,她喊:“柴柴……”柴青神魂大动,黑亮的眸子有了情。没有梦想碎掉的声响,没有长刀折断的绝望,没有不堪回首的往事,她只是她,春水镇的坏种姑娘。她也只是她,盈回巷与之订过婚的酉酉姑娘。她的姜姜。人间的妩媚融在美人眉梢,姜娆柔柔慢慢地抚她脊骨,一段,又一段。柴青喜欢浑身的骨头被她数算,眼目温情,映着朗朗清光。化身成妖的小未婚妻缠人得紧,要求甚多,这里看看,那里再瞧瞧,害羞地捂嘴笑。她喊“柴柴”,有种把奶糕抹在唇齿的软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成心要做勾魂的魅狐,环着柴青后颈,痴痴缠缠,混着哭腔,眼眶里包了一团泪,泪悬而不坠,美眸含水,得意地凑上前来:“插.我。”午后的太阳发光发热,柴青蓦的睁开眼,怔怔地躺在床榻。隔壁鸡飞狗叫的声音不绝于耳,小寡妇叉腰碎碎念,念得人心浮躁。柴青掀了薄被下床,去看桌面摆设的花儿。花有些蔫了。她往花瓣洒洒水,瞧见这绯艳的桃花,神情一呆,眼前浮现眼目曾见的那朵花。那花是真娇,也真润。太平山下一别她说的那句“后面没玩”不是空穴来风的话。那日姜娆有备而来,洗得很干净,净得她不敢妄动。这会想想,竟是悔了。该试试的。她坐下倒了一杯冷茶,茶水入喉,难喝,舌尖一卷,呸出一小截茶梗。姜娆那个坏女人,走是走了,其行径丝毫不亚于吃完饭砸了摊主摊子的恶客,柴青坐立站卧,心头难以摆脱昔日和她在这屋没羞没臊的情景。都怪姜娆。也不怪姜娆。谁让柴青就喜欢她这调调?那么美的人,仙女似的,行事生猛,处处留情。大善人一觉睡醒在腿边轻蹭,柴青肚子空空,翻出放在后厨的肉煮熟切碎喂猫。猫儿吃饱了,携家带口地窝回窗前,睡得四仰八叉的,也不嫌丢人。柴青看着那窗,又想起姜娆翘起来的白花花的屁.股。造孽。她内伤未愈,丹田一阵阵地疼,柴青愣了半晌,摸出放在木盒的一沓银票,随随便便揣进袖袋,走前看了看睡姿豪放的大善人、小善人,拍拍袖子,溜了。大门也懒得上锁。跑得没影。估计想不到会有人丧心病狂地偷猫。春水坊门口,柴青站在这儿有些时辰了,堵在嗓子眼的火咽不下去,她抬抬腿,在一水的迎客声中垮着肩膀,没精打采的入内。以前柳眉在这,她来只是送米送面,不然则是厚着脸皮跑来蹭吃蹭喝。柳眉不在了,她多是在外面看着春水坊的方向,看着男男女女,红尘喧嚣。年过三十的女掌事神情疑惑:“你来,是……”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