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珠却不这么觉得。朋友是朋友,她发现她还是很难想象和朋友睡一个枕头。还不如找个不那么熟的,没有家世背景更温驯体贴好控制的。比如之前那个什么容宁。不知道以后她的神经病症状会不会变得更严重,尽量控制一下,等过一阵她的力量彻底稳定了,她会陆续挑拣着在身边留几个人,用来逐渐疏解疏解。情根都拔了,她也肯定不可能像以前似的正儿八经喜欢谁,是要变成一个三妻四妾的花心渣鸟了,又何必把老朋友拖下水、让人家好好的王侯来忍受这份屈辱呢?虽然她已经是个王八蛋了。但仅剩的那点良心,她还是想给自己人多一些照顾。这天午后,难得幽都魇的天气不错。西海王送两个小的去上课,珠珠闲得没事干,把躺椅搬到院子里晒太阳。珠珠眯着眼躺在摇椅上葛优瘫,夏天到了,暑气渐浓,蝉在茂密的树枝上不断嘒嘒叫,阳光晒久了有点刺眼,珠珠在桌上扯了两张之前幼崽练大字的宣纸盖在脸上。这么睡了会儿,半睡半醒间,忽然感到有一片更深的阴影敷在身上。珠珠把遮在眼睛上的宣纸扯开,抬起头,看见黑色的帝王裘冕。男人的眼眸以前是深棕色,现在变得更深沉混浊,深得像浓墨。燕煜不知何时来的,就坐在她旁边隔桌的一张圈椅上,那椅子是平时西海王抱着幼崽堆积木玩的,但当燕煜坐在那里,那圈椅就一下显得狭小可笑了。珠珠惊讶了一下,打量他两眼,不咸不淡说:“你出关了。”燕煜穿着金黑帝袍,面颊戴了半张青金铜色的面具,遮住右半张脸,这样从他身上就看不出那副白骨瘆人的样子,只让人觉得愈发高大、冷峻,有一种深沉冰冷的威重。他身后站着一个白面无须胖乎乎的男人,满脸是笑,殷勤对珠珠行礼:“大君安,看大君睡得香,小的们没敢打扰大君。”珠珠打量一下这胖子的体型,想起来这是魔宫的总管田茂,魔帝的心腹。燕煜低着头,手里慢慢翻着几张纸,声音低沉:“以前,从没见过,你,喜欢小孩。”珠珠瞥一眼他手里的纸,是之前两个小孩写的字,幼崽的手小,还没学会握笔,写的字一块大一块小,墨点滴在纸角晕成一团。“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珠珠哈笑说:“三千年前,谁能想到咱们俩还能和平坐在一起说话呢。”燕煜闻言,顿时低低一笑,说“是”,把那几张纸放回去。拔掉情根前,珠珠看燕煜就烦,处于一种看眼中钉肉中刺的咬牙切齿状态。但等拔了情根、绝情断爱从忘川里爬出来后,就仿佛眼前一层灰霾被扯去,珠珠再看世界,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清明。她现在看燕煜,虽然还是讨厌,但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个人偏见,之前那些强烈的爱恨全没有了,心里是完全的气定神闲、从容冷漠。她心里甚至连杀意都不多了,比如现在,她心平气和打量燕煜,从他的头打量到脚,仿佛能从他头发丝里都盘算出合适的利益来。这一刻,她突然莫名想起以前燕煜曾经嫌弃她心慈手软、满脑子情情爱爱的事,她一下就懂得燕煜的心情了他说得一点都不错——和实力与权势比,情爱算什么东西,那只不过是一时的冲动、欲望上头的产物,因为那些小小冲动的情绪而罔顾利益,那真是天大愚蠢可笑的事。珠珠一下笑起来。燕煜不知她为何发笑:“你笑什么?”“没事,想到以前一些好笑的事。”珠珠随意摆了摆手,说:“你的身体怎么样,不会要死了吧。”从魔窟出来,燕煜心里一直像紧绷着根冰冷可怖的弦,听到她这句话,那弦突然像松开了。“朕没事。”燕煜说了,又改口:“我没事。”珠珠摆手:“不用,你已经是魔帝了,叫这么多年也习惯了,这是你该有的资格。”燕煜盯着她,发现她不是在说假话,她是真心的。她以前会指着他鼻子骂他混蛋、会毫不客气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和嘲笑,像全身毛都竖起来的刺猬,绝不肯表露出一点对他的平和与善意。而不是像现在,这么从容又无所谓地说,他有那个资格。“——“燕煜胸中像有什么开始隐隐翻涌,他缓声说:“只有在你面前,我愿意与你说“我”。”珠珠大可不必。珠珠摆手:“那还是别了,我一个小妖可受用不起,都当一样的吧。”燕煜的心突然一沉。少女已经转而问:“我来是想问问魔帝大人,三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连衡道子都败给了你。”燕煜心绪起伏,盯着她,缓缓道:“想必哪里都有一样的道理,有人想得到什么,就需要先付出同等价值的东西。”“哎呀。”珠珠笑道:“魔帝大人,对待盟友也要这么小气吗。”“珠珠。”燕煜短促叫了她一声,才像压抑着什么,忍耐着说:“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他仿佛从牙缝挤出来,说:“你可以,不叫我魔帝。”珠珠逐渐收敛起笑容,看着他紧紧盯凝自己的眼神,忽然又感觉手很痒,想杀人——三千年过去了,他居然还对她有想法。哇,当了魔帝就是不一样,比以前还不要脸耶。珠珠瞟了瞟旁边的砚台。燕煜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你在看什么?”珠珠说:“我在思考如果把这个东西糊在你脸上的话,能不能让你清醒一点。”燕煜脸色微变:“珠——”“没什么珠。”珠珠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认真说:“不要叫我珠珠,你可以叫我苏大君,或者直接喊我苏珍珠。”“我现在心平气和,看在我们共同的利益上,在和你好好说话。”珠珠说:“你可不要真当我脾气好,给脸不要脸。”她在说话时,脸上甚至还带着笑,眼瞳却像透明的冰晶,如看死物,冷漠平静——全然的毫无感情。燕煜的心口像被猛地攥起!珠珠看见燕煜的眼瞳微微颤动,像有什么压抑的恐怖的东西要崩裂。他猛地站起,拂袖离开。珠珠无所谓。她倒觉得燕煜的确应该冷静一下了,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堂堂魔帝,不要学那些毛没长齐的小年轻乱发神经是吧。过了十几天,珠珠才再次见到燕煜。那时候西海王正带着两个小孩在殿里拼积木,珠珠在旁边嗑瓜子,磕着磕着,听见门外响起许多脚步声。燕煜在大量宫人的簇拥中走进殿内,他换了身玄黑色绶银带的常服,半张青铜具覆面,露出的半张脸神容深沉冷峻。走进门槛,燕煜一抬头就看见坐在大殿地毯上摆弄积木的西海王和两个孩子,少女歪歪斜斜窝在旁边的圈椅里,在嗑瓜子。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