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舷侧“咚”的一声,是重物落水的声音,成亲王心中一紧,把脑袋也浸入水里,让热水火一般烧炙着身体。这时候大腿上的伤口才开始火烧火燎疼起来,他不敢泡在水里太久,匆匆出水,命人拿伤药和绷带。赵师爷忧心忡忡道:“王爷的伤不要紧?今日别去宫里了。”“那怎么行?”成亲王走出来更衣,外面地板睡床都已被人擦洗的干干净净。依旧是温润的珍珠席,轻软的柔衾,帐子也换作鹅黄,早就没有半点杀戮的迹象。“这船一阵子里不要用了。”成亲王道,“藏在城外的船坞里。”“是。”赵师爷低声问,“这些船工呢?”“不。”成亲王摇了摇头,“他们都是信得过的人,只是不能让他们到处走动。你再给王府里买一艘新船,说好了我一人专用,拨他们过来在新船上当差。”“是。”“伺候笔墨。”成亲王道。“王爷写什么?”“折子。”“折子?”“黄皮密折,专呈皇上亲阅。”“王爷要……”“我要将东王阴谋直陈皇上知道。”成亲王微笑道,“既然我与他不能共事,须令皇上早作准备,防着他背后给我们一刀。”赵师爷道:“学生明白了。既然辟邪已然知道,昨日王爷和东王来使会晤一事,皇上迟早都会风闻。王爷是打算在皇上来问之前就撇干净?”“对啦。”赵师爷皱眉道:“只是皇上并不是那么天真的人,王爷可不要弄巧成拙。”成亲王道:“你须知道,皇上还没有子嗣,只要我们瞒过这几个月,等皇上凯旋回京之际,说不定会有什么变故。届时这天下还不是我名正言顺地坐了。”赵师爷恍然大悟,“王爷一句话说得通透。”“你想想,”成亲王道,“我说与东王来使会晤,只是为皇上探其虚实,无凭无据,又有谁知道我的真意……”说到这里,执笔的成亲王怔了怔,猛然抬头看着赵师爷。于步之下榻之处在司命大道秉环路附近的驿馆,此处因靠近穿和巷刑部大牢,风水不吉,因而外地官员上京,极少有住在此处的。驿馆中的驿卒,不过堪堪两个,又老又懒,只是占个闲差混口饭吃。于步之此次进京极为机密,早出晚归,也不要他们预备饭食,因而到了下午,这两人图凉快,吃过晌午饭便不再过来当值,这些日子,只怕连于步之的相貌也未曾看清。这日下午,于步之因差事办完,写了几个字,便躺下午睡,仲夏无风,院子里只有知了乱叫。他想着昨夜成亲王与祝纯不知如何,心中嫉恼,辗转多时更难入睡。远远的似乎听见驿馆大门开了,于步之奇怪,对小厮道:“去悄悄地看看。知道是谁回禀我知。”“是。”那小厮去了一会儿,却似乎同来人寒暄了几句,一齐进来,庭中两三个人的脚步声走近。于步之忙坐起身来,帘子一掀,小厮探头道:“赵先生来了。”“快请。”于步之系了袍带,走到门前,对着赵师爷抱拳,“赵先生。”“于大人。”赵师爷深深一躬,“若非王爷差遣,学生绝不敢扰大人清梦。”“哪里。赵先生客气了,屋里坐。”赵师爷回头对带来的人道:“外面等着。”那汉子身材雄健,人却唯唯诺诺,连说几句:“是。”便躲在墙角里不出声。于步之道:“这不是昨夜船上的船老大么?薄儿带这位喝杯茶。”“不必了。”赵师爷拦住,“我带了王爷的口谕,甚是紧急。”“噢。”于步之请他落座,问道,“什么要紧的口谕?”“昨夜……”赵师爷看了看后窗外,才接着低声道,“马林将来意说得明白,王爷也极有意与东王共襄大事。不过……”“不过?有什么变故么?”“变故也说不上。”赵师爷摇着扇子悠然道,“王爷问东王事成之后,要什么好处,那马林却道,东王只要固守黑州藩地即可。”“断断不会。”于步之摇头。“就是啊。”赵师爷笑道,“王爷也是这么说,他们杜家早对中原江山垂涎三尺,出了这么大的力,怎会满足黑州一隅?王爷觉得他们居心不良,又觉这是个极好的机会,进退两难呢。”“是么……”于步之蹙着眉细想。赵师爷接着道:“王爷因而将马林挽留京中,命我随大人南下寒州,想法摸清杜桓的底细。”“什么时候走?”“就是现在。”赵师爷道,“王爷已备下快船,命我二人速速启程。夏日水大,顺流而下,明日一早就可到双龙口了。”“那么,我见不着王爷了?”于步之一怔。“想来是见不着了。”赵师爷叹了口气,“王爷一早进宫理事,总要酉时才回,大人不是不知道。况且这种时候,越发地要小心,一日不去当值,都会引人猜疑。”“说得是。”于步之扭过头,轻声问,“那祝纯还好么?”赵师爷唬了一跳,旋即笑道:“那小子是东王的细作,王爷怎么会将他留在身边,等时机成熟,必然是除之而后快。”“是吗……”于步之淡淡一笑,容色照人双目。赵师爷道:“于大人请赶快收拾行李启程吧。再晚可不一定能赶上出城了。”“好。”于步之的行李不多,又将成亲王赏赐的古籍玉器小心收在箱子里。那船老大手脚勤快,从小厮手里接过担子,自己挑着,迈大步走在前面。“赵先生的行李呢?”于步之忽而问。赵师爷用扇子遮阳,笑道:“早挑到船上了,就等于大人上船。”于步之歉然笑道:“让先生久候了。”他们仍从燃春桥码头上船,这只快船不大,前后两个舱,赵师爷的两个箱子摆在后舱,让出前面凉快的座舱给于步之。于步之谦让不过,最后让小厮在前舱安排了行李铺盖。船老大吆喝一声,船工便忙着解缆绳,后梢两个人撑船摆舵,小船顺着江流渐渐离岸。于步之立在船头,望着两岸景物飞逝,怅然若失。赵师爷在内道:“于大人,里面坐吧。若被皇上的细作看到就不好了。”于步之淡淡道:“我在京城两三天,要看到早就看到了。”赵师爷在里面干咳了两声,便不再说话了。这就要过燃春桥,磨得光亮的青石反射着灼烈的阳光,看起来似乎是湛蓝天空中雪白的三抹浮云。“景仪?”于步之突然呼了一声。桥上青年的面庞被阳光照得惨白,正雍容地微笑着,似乎云端的君主。于步之抹去眼角的泪痕,向他挥手。成亲王也抬起手来,却默默摇了摇。“是王爷?”赵师爷从舱中疾步出来。于步之玫红的唇中透出低低的欢笑,“正是王爷。”什么东西从成亲王下颌滴落,在阳光中璀然生光。于步之扬起脸来,看着它在烈日下蒸腾无踪。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