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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四)折花赠远(2 / 2)

笛声在陡然颤了颤,在冷风里回寰。她颈上红线有所感,变得尤其灼热。

“燕归?”

他怎会突然来此?也没个信。

殷晴方出一声,笛声忽止,他从树上跌了下来,强撑着笛剑,几下都未起身,山一样倾颓,殷晴赶忙上前扶住他,问他如何了?

浓烈腥气争先钻入她的鼻腔,殷晴怔怔,手心触到一片黏腻,她迟疑着一抬手,满目鲜艳的红。她掩唇,止住几欲呼出口的惊声,好重的伤!谁将他伤成了这样?

修长高挑的少年身躯奄奄一息地倒在她臂弯里,他一贯爱着红裳,让她一时看不出他从腰腹处沁了大朵大朵的血花。翻了一年,少年的臂膀比昨年要壮实宽阔一些,多了份肌骨扎实的重量,沉沉压在她身上,殷晴勉力方才撑住他未再往下倒。

“猗猗。”燕归靠着她,目光明明灭灭,仿佛只余几缕气息在,声音低得不成了:“我好想你。”

燕归伏在她颈边轻声喘息着,手臂借了浑身的劲儿,极用力地搂紧她的腰,他身体凉得彻骨,殷晴伸手将他回环进怀里,像抱着一整块冰,触手都在抖。

“你怎么了,为何伤得这样重?”殷晴撑不住他,想唤人来将他移进屋内。燕归抓住她的手,牢牢握着,扣紧她的十指,不松开,摇头不肯她离去:“乖乖让我抱一会就好了。”

他的手也是冷的,森寒入骨。

“可是你——”声音在一个吻里消弭了,突如其来的吻,张狂又肆意地咬住她的唇瓣,殷晴“唔唔”着瞪大眼,他总是这般,仿佛铁打的人,不顾身体,一意孤行。

不似今年冬月里头飘若细雪的零星一吻,这回他来得极凶烈,张口便夺去了她的呼吸,殷晴想要伸手制止他胡作非为,手才探了一半,又恐惊了他的伤,便凝滞在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番犹豫反而越发便宜了这不要命的家伙。

燕归半倚着她,支起身体,分明没什么力气了,依旧扣紧她的后脑勺,吻得又深又重,像是恨不能直接将她吞食入腹。

天地犹在旋转,殷晴被吻得晕晕乎乎,身体忽地莫名滚烫,反倒是怀里燕归越发的冷,直至殷晴惊觉不对,他冷得太过于了,简直能抵得上她寒毒发作时,他好似在发抖。

殷晴低眉,眼见少年含着她的唇呈乌青之色,隐约能还闻见叩齿声,只是殷晴方要探指替他把脉,手便抬不动了。

一阵压过血腥气的异香扑鼻,她眼皮沉得很,像捆了落石绑在上面,有千钧力往下拉。她想睁也睁不开,眼睛阖上前,她望见燕归看她的眼,伤这般重,他的眼睛还很亮堂,而今入了秋,那双长眸恰如九天之月,明明清辉,深切地凝望着她,目不转睛,谁也不舍得错开。

这人本就生得幅好看皮囊,这样柔情流转地盯着她看,颇有摄魂夺魄之感,若是不曾睡去,反而要让她害羞了,殷晴唇角轻抿了下,一下便笑着闭上眼睛。恍惚似听见了一句低低的:“等我。”

有何人流连忘返地吻一吻她的额头,轻轻地,像怕惊醒了她。

而后悄然踏入重重夜色里去,风吹了一夜未停,自往西而去,青天欲明,裁了一缕黎黎天光,别在他衣襟上。

次日,日上三竿,殷晴捂额转醒,意识回笼的一刹,她立时向四周探去,屋中寂静,空无一人。殷晴抬手,才惊觉自己手中还捧着那本书,正将将停在她未读的那一页。

殷晴仍记着昨夜的事儿,触感过于真实,她不信这是梦,可里里外外寻了个遍,无一丝人迹,梦里燕归受了那样重的伤,屋内屋外连一滴血也无。连昨日自个儿穿在身上的弟子服,也干净如洗,了无血痕。

殷晴不得不挫败地接受了昨夜不过大梦一场空,但也庆幸只是梦,若是让他当真受了重伤,她倒也情愿是梦罢了。

捎信的小狐狸自那夜以后再不来了。燕归的信断了音讯,枯花也凋零了。

窗檐柳叶瓶,枯花掉了一瓣又一瓣,殷晴支颌,百无聊赖地数着花落的日子,对着书典,用小刀继续雕刻着湘妃竹,慢悠悠雕了数月,这只竹笛总算快成了。

从前未下山时,虽觉山中枯燥,藏书阁记录四时风物,江湖杂记的书被她翻起了卷边,总盼着日后能下山看一回该有多好,但在山中时日也说不上多难捱,镇日里依旧欢天喜地。自从山下回来后,瞧遍了新鲜事,过惯了热闹日,竟觉得昆仑实在无趣,天也无趣,人也无趣,时岁枯乏得紧。

但说来也巧,在山下时,她也忍不住怀念昆仑的雪,想念昆仑的人,想着兄长,想着师尊,想着各个仙风道骨的师兄师姐们,还有昆仑的一花一草,一夕一月,总念着要回家瞧瞧,约摸人就是这样奇怪,在山上念山下繁华似锦,在山下想山上清净悠然。一生都在两难之间徘徊。

人心难满,果不其然,谁也不能免俗。

小池塘叶落了几重,又一年冬,殷晴扫去梅上雪,折梅细嗅,雪深深落在她肩头,青衫湿遍。自秋去冬来,燕归已有数月未寄书信来。

她的寒毒也奇怪地几月未曾发作,连入了冬,也不觉一丝寒意,起初殷晴未当一回事,直至那日她照常挥剑,却觉经脉之中有一股气息涌动,殷晴大惊,再出一剑,其势飒飒如风,竟斩去了半丛灌木,连赶去了师尊处,开阳替她把脉后,神情亦惊讶:“寒毒消弥无踪,经脉了无淤塞,猗猗,从此后,你可习武了。只是……”

开阳略有沉吟,复道:“你之前所中同命蛊,原本盘踞于你命门之上,而今力量似乎有所消退。”

殷晴闻言,面上不见丝毫喜色,反而眉头紧锁,面色苍苍如白纸,兄长寻药至今未归,这寒毒折磨了她十几载,怎可能说不见就不见?

除非……那天并非是梦。

燕归当真来了,又悄无声息地走了,为何,殷晴不解。若真是他,他是使了何种方法解了自己的寒毒?又怎不肯留下。

殷晴眉目凝重,心绪纷乱如麻,还未等她细想,一小弟子急匆匆跑来,高呼:“大师兄回来了!”

自去岁兄长下山未归,殷晴整整一年未见兄长,只有寥寥家书报声平安。她心底又欢喜又急切,只得先搁置寒毒已解,随了师尊与一众弟子去山头迎他。

让殷晴惊异万分的是,此次归山并非兄长一人,还有一熟悉身影与他一道。

殷晴先是好好打量了一番殷彧,左探右瞧,生怕他也负伤而归,见他只是面色略有倦意,并无不好,殷晴才转向旁侧之人。依旧一身素色长袍,飘飘然不着尘埃,眉眼毓秀出尘,意气舒高洁,戴雪犹荣。

殷晴一下扑了上去,笑道:“洛姐姐,你怎么来了!”

她瞟一瞟沉静如水的兄长,又望向洛欺霜。

洛欺霜见是殷晴,露出微笑,颔首作礼,随之躬身向开阳剑尊深拜,沉声开口:“晚辈洛家洛欺霜见过诸位,请恕晚辈无礼,无拜帖便贸然拜访,今我随殷彧少侠共上昆仑,只为一事,东方焱身死,其首悬于琅琊城头,曝尸七日,无极宗动乱,江湖风云变幻,迟则生变,趁此之机,欺霜恳请武林各派戮力同心,一鼓作气,共诛魔教!”

洛欺霜目色清明,言辞坚定,言毕,又是深深大拜一礼。

此言犹如惊雷炸响,轰得全场人目瞪如铜铃,交头议论之声沸满盈天。殷晴望向殷彧,他似有所感,亦向她转头看她,唇边略略一笑,示意她安心。殷晴怔了片刻,似从这一场无声暗流之中,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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