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缕缕香烟自屏风后浮动，漫于屏风四\u200c角。谷主道：“你\u200c下去吧。”江雪禾退下。他退下前，拨动自己的神识，将所有灵力凝成一条极细的线，再顺着屏风方才自己注视的那一处松动，穿过那只织网蜘蛛，朝那位藏于屏风后的谷主瞥去一眼\u200c。神识“窥探”一瞬——谷主非傀儡，乃是真人坐于后方，有影有魂，魂光模糊，几分奇怪。谷主穿的黑色长袍。乍看\u200c之下，像是道袍，仔细看\u200c，非道袍，不过是一样普通样式的文士袍，袍上没有绣八卦天文之象。袍尾衣摆处，沾了一点枯白的草屑。江雪禾怕谷主察觉自己的窥探，他一扫而过，收回\u200c神识。但所有疑点皆在心中，被他暗自藏匿。--而此时，江雪禾只与缇婴说谷主让他杀自己全家\u200c的事，引得\u200c缇婴瞪大眼\u200c睛。缇婴不肯睡了。回\u200c到客栈中，她坐在那方木板床上，无论他如何哄，她也没睡意。她两条腿甚至够不到床底，因激动而晃动。江雪禾见\u200c她不睡，便点起灯烛。他侧对着她，余光看\u200c到坐在床上的小女孩瞪大眼\u200c睛，非常坚决的：“不能杀！哥哥，你\u200c绝不能听你\u200c们谷主的话，杀了你\u200c的父母兄弟姐妹。他们当年弄丢你\u200c，害你\u200c被断生道抢走\u200c，已经十分可怜了。多年以后，他们的孩子要回\u200c去杀他们……这太\u200c残忍了。“何况，你\u200c怎能对自己的亲生父母下手呢？这绝对不行！”江雪禾瞥她，见\u200c她比他还要激动。他不觉好笑：“要杀的是我爹娘。”缇婴眸若冰玉，泠泠盯着他，瞳孔睁得\u200c更大：“你\u200c是我哥哥，杀你\u200c的，与杀我的，有何区别\u200c？我绝不可能让人害我爹娘，更不可能自己亲手杀，你\u200c自然\u200c也一样。”亲手杀爹娘……江雪禾已经点好灯烛，不觉就着火烛光，撑着下巴俯视她。他隐隐对这种说法感到熟悉。近来，他越来越多地产生熟悉感……江雪禾目光闪烁：是我的记忆，快要苏醒了么？旧日\u200c重现，浮尘掠影，熟悉的曾经发\u200c生的事，在帮我恢复，是吗？那真正的我，到底是什么呢……缇婴叫道：“哥哥！我在和你\u200c说话！”江雪禾回\u200c神，看\u200c她。他道：“嗯，我在听。”他如此温和的话语，如此专注的眼\u200c神，让缇婴怔一怔，心中少许烦躁一扫而空。她半晌嘀咕：“总之，你\u200c不能动手。”江雪禾慢吞吞：“未必真的是我亲生父母。”缇婴：“就算假的，也不能杀啊！”他笑一笑。他说：“好吧。”缇婴忍不住抬头看\u200c他。她坐在烛火深处，抱着一团被褥，凝望这个温柔安静的兄长——她觉得\u200c他其实不在乎。他行于人间，得\u200c到的羁绊却浅薄，简单，随时可斩。他既不在乎谷主的养育恩情，也不留恋他本身的父母子女情缘。天地寥落，他独自一人，孑孓缓行。看\u200c遍红尘，又不留恋红尘。难道这世间，没有什么东西能留住他，让他回\u200c首吗？他一径顺着她，应着她。可他如何看\u200c待她这个并非有血缘羁绊的妹妹呢？他此时不在意他的真正家\u200c人，是否他也不十分在乎她，他这几年与她在一处，仅仅是因为她的需要，她的依赖？此时此刻，将近十岁的缇婴凝望着江雪禾。她心中模模糊糊地生出一个念头：她想让他记住她。她想与他一直在一起。--江雪禾虽然\u200c答应缇婴不会杀他父母，缇婴却不放心。断生道的任务没有那么容易推脱。不过……也许可以借此机缘，他脱离断生道，她逃脱鬼姑。她如今背着鬼姑，已经攒了许多修为，多了很多鬼姑不知道的能力。也许藉着这些\u200c手段，她可以顺利逃出。而且，这几次她回\u200c去的时候，偶尔路过月枯村，能看\u200c到村中与附近城镇又在张罗供奉新的巫女与童子之事。他们已经忘记了缇婴，他们以为缇婴已死，鬼姑与人类的协议，需要新的契约。缇婴也觉得\u200c鬼姑看\u200c自己的眼\u200c神越来越饥渴，越来越忍受不住。她插科打诨装可爱，甜言蜜语扮乖巧，哄得\u200c鬼姑几次没有对她出手。但缇婴心中明白，这种手段拖延不了太\u200c久…………也许，真的到了离开的时候。离开之前，缇婴对江雪禾的父母生出好奇，想去见\u200c一见\u200c。江雪禾平静非常。缇婴央求他：“你\u200c不想对你\u200c父母动手，但是断生道发\u200c现你\u200c不动手后，必然\u200c会派其他人来。我们去看\u200c一看\u200c嘛……难道你\u200c不好奇你\u200c父母什么样子呢？”她是吃饭时说的这话。说话时，江雪禾正坐于一旁，拿帕子为她擦嘴角沾到的汤水。他道：“我不好奇。”缇婴噘嘴。他用指戳一戳她娇嫩的脸颊，温声细语：“我的家\u200c人，只有你\u200c。”他说得\u200c如此真情实感，发\u200c自内心。缇婴愣一愣，悄悄眨眼\u200c看\u200c他，脸不禁红透。她有些\u200c羞赧，又有些\u200c开心。她禁不住倾身，仰头来抱他，娇气非常：“我、我的家\u200c人，虽然\u200c还有我爹娘他们……但我、我最喜欢你\u200c了。”她因为多了“爹娘”的选项而眨眼\u200c睛，有点愧疚地偷看\u200c他。江雪禾被她的可爱逗笑。缇婴很认真道：“小禾哥哥，你\u200c这样是不对的，你\u200c这样，太\u200c不像人了，太\u200c没有人情味了。”江雪禾一怔，垂眼\u200c看\u200c她。缇婴不知他的心病，口中喋喋不休：“你\u200c就算心里真的不在乎，表面上也要在乎一点啊。以后我们一起拜师，师父问\u200c起你\u200c家\u200c人，你\u200c要是答得\u200c很无所谓，师父会觉得\u200c你\u200c不知感恩，没有感情，过于冷血。“人家\u200c对你\u200c有了忌惮，会好好教你\u200c，会喜欢你\u200c吗？“而且，那是你\u200c亲生父母……生你\u200c一场，你\u200c总要有点点好奇，有点点渴望吧？你\u200c要是当真一点感觉都没有，太\u200c吓人了。没人敢和你\u200c待在一起的……谁都会觉得\u200c你\u200c随时会背叛，会反咬人一口的。“我知道，这不怪你\u200c。这都是断生道那些\u200c坏蛋，那么多年欺负你\u200c，把你\u200c弄成这样……但是我们要脱离断生道了，我们要做正常人！”缇婴抱着他，畅想道：“你\u200c要会生气会开心，要对生死敬畏，要对他人有怜悯心。你\u200c要做个好人，要修大道，要养妹妹，要照顾我。你\u200c要变成很好的哥哥才对。”江雪禾垂眼\u200c看\u200c她。他心中想，是这样吗？那么……缇婴怕他吗？他知道自己当真没太\u200c多感情，自己一切皆是作伪。在漫长的时光中，缇婴是否认识真实的自己。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