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梁珞迦冷着声音,沉沉道:“叫兄长来不为别的,是今日陛下课业不妥之处,还得兄长一并参详。请王师傅说吧。”
王希元与梁道玄是老相?识了,按照不成为的规矩,由于梁道玄省试的会元是他钦点,梁道玄明?面?上还得跟他执礼为弟子,今日他仿佛一起?听老师的训,又复站立恭敬颔首秉礼:“王师傅请讲。”
“国舅请坐。”王希元虽是显然在气头上,但也没莽撞到真让当朝国舅爷跟着学生一起?挨训,先请他坐下后,才闷声说话,“今日臣继续为陛下通读前四史之妙义,这是陛下头次读至陈氏《三国志》,于是臣便?先请陛下读魏蜀吴三书开篇第一卷 ,统揽三家之起?始,晓明?三足之势纲要。”
不亏是大学士,这教育技巧,非常有水平了。
梁道玄想着示意王师傅请继续。
“读至吴书一,陛下甚觉意趣,臣便?在堂设问,请陛下带问而读。”
带着问题读文章,确实是个好办法。
“其中一个问题是,孙氏发迹,孙策起?兵于江东,缘何择地而行?事?其要理应又在何意?”
这是问孙策起?兵天时地利人和的选择,确实是个好命题。
然后,王师傅的脸色愈发铁青,只看向小皇帝,复又无奈叹息:“……还是请陛下说说,当时是如何回答的吧……”
梁道玄看外甥,外甥看自己,眼睛里又是委屈又是倔强,他终于明?白那种溺爱孩子的家长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这个书咱们大不了不念了”之类的话,可作为未来帝王的教育,他又不能开口,只能等待一个答案。
按理说,就?算外甥没有答上来也无妨,王师傅自己也说,这是孩子头次开读《三国志》说不出又怎么样?难道还要挨骂?哪有这样的道理!
又或者,是说了什么离谱到气死师傅的话?
“说啊,方才在哀家面?前不是和师傅争执得很振振有词么?怎么你舅舅来了,倒不说了呢?”梁珞迦沉声道。
妹妹不是那般严母,平常该说理时均有耐心,该管教时也有软硬之别,这次却?像动了真气。
梁道玄急不可耐,却?只能等着孩子开口。
姜霖撇了撇嘴:“朕说……孙策选丹杨起?兵,不为别的,是因?为他舅舅吴景家在丹杨,所以他带着自己的部曲,非要到哪里去,是为了找舅舅,好办事……”声音因?为没有底气而越来越小。
这说得不是挺有道理的吗?我自己是没有舅舅,要我是孙策,也去找亲舅舅干造反的大事啊?那可是乱世诶,你不信舅舅信谁啊?
然而他刚想出口,却?听妹妹自上座,冷冷一声清嗓似的咳嗽,惊得自己出了些冷汗。
果?然妹妹发起?脾气,也是很恐怖的威慑。
再看王师傅严肃的表情,梁道玄顿时理解了妹妹请自己来亲自教育姜霖的用意,于是也轻咳一声,矜持不苟了神色,敛襟危坐,正?声道:“陛下,怎么能这么回答视史书史鉴为儿媳呢?”
梁珞迦在上座,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陛下,容臣缀言。这帝王之学重中之重,莫过于以史为鉴,您应当学范其正?,不应自解旁议而当正?理。王师傅所设之问,精妙绝伦,这是问陛下您,如何看待孙吴坐拥江东之势与实,要论,也应以天时地利人和三分而言,您以前读史,也是如此回禀明?晰论断,怎这次,就?要嬉笑妄言呢?这岂不是让师傅寒心?”
“可是舅舅本来就?是最可靠的。朕也是有可靠的舅舅,推己及人,有什么错?”姜霖忍不住回嘴。
不用太后训斥,梁道玄就?严语道:“陛下慎言。孙吴乃是割据,孙氏自兴到亡,皆是偏安一隅,孙策如何与陛下坐拥四海相?提并论?怎能推己及人到他身?上呢?您应理解的,是其择地择人,因?势利导,有这般思路才能受用匪浅。”
梁道玄看外甥低头,又有些心疼,可话已经说到一半,还是得到位才能算是充分教育,于是继续:“今日之事,陛下看起?来是小事,可若以后,但凡有课业,是否都?能一时玩心盛起?,再因?不愿折面?,就?以外道抗辩师尊?王师傅常道,陛下之聪颖,他治学以来从未有见,您心中清楚这问题为何而问,却?定要歪述一番,这才是最让太后与师傅生气之处,若真是看法有异,难道王师傅曾经申斥过陛下么?臣所见是未曾,甚至陛下常有勇言论判,王师傅屡屡策励,而今日则是陛下戏言尊上,断不能行?。陛下您说是不是呢?”
这个年纪的孩子对挑战权威有极大兴趣,也是青少年心理成熟的必经之路,但怎么引导,却?是要费功夫的,总之先稳定一下情势,之后私下里再说吧……
梁道玄想语重心长说话,那是非常有言提其耳之感?,姜霖眼里最后那一点倔强也化作了歉意,转身?向王希元行?了一弟子礼道:“王师傅,朕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