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箩炭烧得火黄明亮,淅沥雨声连绵不绝,原本最是催人入眠,可他盯着里侧微微凹陷的枕痕,又想起了她的样子。
她连昏过去时神情都是那般疏离冷漠,距他千里之外。
他蓦然翻身,背对着她的位置,一腔怒火并未得到熄缓。
他扔了一件衣裳给她,不知她可有披着,她那副无用的身躯若去寒风中走一遭,明早便该躺在那浑身僵直。
罢了,她自讨苦吃,冻死了活该。
额角才压下去的痛意又顺着他的思绪攀涌,那丝痛意先是冒出头尖,四下探望他可有寻来压制它之法。待发觉他身侧并无那股熟悉的气息后,又开始造反一般卷土重来,肆无忌惮地侵蚀着他的身躯。
祁明昀一手揉着眉心,一手将被角扯出皱痕,痛意却丝毫得不到缓解,反而愈发加重。
他沉沉眯眼,与翻涌的疼痛抗争。
他就不信,他离不开那个粗鄙愚昧的乡野村妇。
生生捱了半个时辰,终是挺不住。
他无可奈何,挪动到了里侧,枕上她平日里枕的那方松软小枕,盖着她盖过的那一半被角,攫取她身上残留的清淡幽香,细密的痛意才如潮起潮落,渐渐被压制,徐徐退散。
头疾虽舒缓,可身边总好似空了什么东西。
腰上少了她的手,怀中少了她的身躯。
他迫使自己不去想,伸手掐灭她飞扬的身影。
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他就是要让她吃些苦头。
倘若她今夜受不住苛待,哭哭啼啼来拍他的门求他,说她下次再也不敢了,他或许愿勉为其难地让她进来。
他睁眼等到三更,总把疾骤的风雨声听成敲门之声,可仔细一听,密雨嘈杂,帘卷西风,又何来半句人声。
直到能透过窗窥见一丝微弱天光,房门外也并无人迹。
他将她的小枕扔下床,修长的指骨捏得清脆作响。
好,她既是硬骨头,既受得了饿挨得了冻,那便由她受着。
他一夜未眠,顶着眼袋下的一片鸦青,入宫理事。
兰芙这一觉睡得格外沉,因身心全然放松,四肢百骸得到充足休养,浑身又涨回了劲。
今日面色要比昨日好些,唇色泛起丝红润,额头与掌心的伤口也不再流血。她简单梳洗,换上一身新的衣裳,仍是婢女装束,不过这身比昨日那身要干净简雅,穿在她身上倒与寻常布衣百姓的装束相似。
早膳每人一碗白米粥,一个馒头,再配上几碟咸菜,她看得胃口大开,食指大动。
自从跟他来上京,她已许久不曾见过白米粥与咸菜这般简单的吃食了,每日桌上都是些她没见过的山珍海味,她吃不来那些东西,祁明昀还总说她粗俗眼浅,只知吃糠咽菜。
可她宁愿吃糠咽菜,也不愿过如今这种日子。
今日是个大晴天,用完早膳,她搬了昨日那床湿被褥出来晾晒,管事的嬷嬷便来催她们干活。
听说不干活没饭吃,她便领了活,去前院的花圃装模作样修了几株花枝,见四下无人,便坐在檐下靠着栅栏打盹。
冬日的灿阳和煦轻柔,仰头顶着日光,身上发软懒散,倍感惬意舒适,倒是比坐在房中读书,坐在亭子里学琴快意。
日升树梢,光圈斑驳,蔚蓝的苍穹伏延千里。
她眯得迷糊,做起了在外头时自由的梦。
从前在枣台村的冬日,她一觉睡得很晚起来,吃了自己做的早膳,或是汤粉、或是红薯米粥、也或是花卷豆糕,吃饱后便坐在院中裁布绣花。
午后,与许多人在山野田间玩闹,玩累了便带上花点回家,路上夕阳晚照,群鸟归林。晚膳过后,坐在床上穿两只戴在头上的红绳玩,困倦了便吹灯入睡。
这种无拘无束的日子,才是她的心之所向,纵使没有大富大贵,但三餐温饱足矣。
午时,日影渐渐西移,兰芙靠着的那棵树下已是一片阴翳,她缩了缩身子,被冷风吹醒了。意识到已在此处坐了几个时辰,她起身抖落身上的泥土枝叶,慢悠悠回了住所。
早上吃的饱足,这会倒也不觉得饿,果不其然,她一回去,食捅中早已空空如也,桌上只剩下残羹冷炙。
她潦草看了几眼,按理说应是每人分发一份饭菜,不必说,她的这份定是被人刻意拿走了,左右她也无食欲,便转身离去。
她走后,身后立即起了窃窃私语:“躲懒去了罢?还想吃饭,待我禀了孙嬷嬷,狠狠责罚她。”
话语隐隐飘入兰芙耳中,她不予理会,也不屑争执。
她凭什么要做这些,她就是不做。
天边卷来几片浓厚乌云,天地骤暗,眼看下午有一场雨。
她摸了摸竹竿上的被褥,里外已干,欲先收进去。昨日望见房中有针线,等夜里穿根针将被褥破裂之处缝补上,便可继续盖着御寒。
她将被褥扯下竹竿,一盆冷水猝不及防当头浇下。
她浑身上下连同刚晒干的被褥皆挂满水渍,湿得透彻。
“对不住,你挡着我道了,这浣衣的水啊,脏,真不好意思。”青衣女子捧着浣衣盆,扬眉叉腰。
兰芙揩了把脸上的水渍,将被褥抛在地上,眸中漾着一层愠色。她知道她们是故意的,若她们只是拿她的出身放肆取乐,调侃讽刺,她便全当做没听到。
可这般明晃晃地欺压到她头上,她也绝非逆来顺受的性子,待那青衣女子转身欲走时,她二话不说,端起另一盆污水,往她头上浇:“下次长点眼睛。”
先泼水的青衣女子名唤采莲,因老娘在后院账房做管事,得了些照顾提点,平日里有恃无恐,心比天高,倒也听说过主子身边有个乡下来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