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她身前,兰芙移开眼, 目光一如既往黯淡无波。
“一上午都在后花园?”祁明昀声色轻缓,高大的身影瞬间将她包裹。
兰芙点点头, 她不信他。
相反,她坚信,无论是装束亦或是神态,皆掩盖不住他冷漠狠厉的心肠,他早晚会露出属于猛虎的尖牙,可能是这一刻,也可能就在下一刻。
她如今俨然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残破空壳,胸腔强提着一口气,早已不惧他什么。
方才见到姜憬的那一刻,多日闷在心口意图将她吞噬的愁云惨雾骤散,她做梦都想与她们一同出去。
墨时的手指在她掌心抽动,她将他的手握得更牢。
她还有墨时,还有人在外面等她,她不想这样死了。
这样死去,躯体会陈腐在这高墙大院内,至死都不见天日。
她也不要被他关在笼中,整日浑噩,忍受他的喜怒哀乐,一辈子都只与他周旋辗转。
他若只是怜惜她尚在病中,才作出这般谦逊温和之态,那么,她或许可以试着把握这个时机。
今日又是三人同桌用膳。
下人摆好了膳,菜色极其简单,不再是一桌子杯盘碗碟,珍馐佳肴。仅有几盘朴素至极的寻常菜肴,一盘香煎豆腐,一盘藜蒿炒肉,一盘松鼠鱼,围着中间一锅山药排骨汤。
今晨出府前,祁明昀亲手落笔,洋洋洒洒写了一张菜单扔给厨房,上头都是从前在永州的那几个月,他与兰芙吃过的永州菜。
他着人吩咐厨娘,往后的每一餐便按照菜单上做,无需太繁琐复杂,三菜一汤便可。
兰芙一路无话,步入房中,带着墨时照常坐在她常坐的里侧,望着桌上的四道菜,捏紧筷子的手蓦然顿住,碗碟中散出的氤氲热雾糊上她的眉眼。
这几盘菜中加了青红椒、蒜苗、紫苏叶点缀,闻着香味似是用猪油爆炒出来的,在市井饭桌上最是稀松平常。
祁明昀拂上衣袖,先给她盛了一碗山药排骨汤,汤底淡白味鲜,汤上飘着一簇葱花、几粒枸杞与几颗红枣。而后再拿起一只空碗,破天荒地给墨时也盛了一碗。
墨时不领情,伸手移开他送来的碗,兀自夹了一块豆腐入口,塞得两腮鼓鼓。
祁明昀微愣,不予理会,望向兰芙,为她夹了一块挂满肉的排骨:“阿芙,你尝尝这汤,排骨是煎过了的。”
她的口味向来刁钻独特,排骨炖汤竟嫌弃排骨腥,从前每回喝汤时便说她只吃煎过后的排骨炖的汤。
是以他在菜单上添了这道菜时便缀了个尾,排骨要放姜片,事先煎透才能下锅与山药熬煮。
兰芙望着碗中煎得焦黄的排骨,纹丝不动的眼睫终于眨了眨,仍是不愿回应他的话,舀了勺汤入口。
熟悉的滋味充斥口腔,味道与他当年做的并无二样。
她默默喝了一碗,碗中热气覆上面庞,沁得她苍白的双颊泛起一丝红润。
“午后阴凉,你若还想去后花园逛,需得多披件衣裳。”观她碗底见空,祁明昀又给她夹了一块松鼠鱼,鱼肉炸的酥脆金黄,浇上熬得浓稠酸甜的糖醋汁,这道菜,她从前也是爱吃的。
他替她夹什么,兰芙便低头塞什么,一块松鼠鱼入口,酸甜汁冲淡排骨汤的醇香,胀得她两腮发涩。
祁明昀如今不再会因她对他的无视迁怒她,她病得这般重,他惟愿她心神安稳,哪怕不与他说话,只要能同眼下这般安然坐在他身前,这便足够了。
其他的事,来日方长,待她痊愈,他皆会一一弥补她。
喝了一碗汤,吃了几块鱼,兰芙摇头,示意吃不下,墨时渐渐
也不动筷了。
祁明昀如今格外依她,即刻也放下筷子,命人进来撤膳,又传了太医进来替她把脉。
兰芙自己都觉得神思恹恹,整日无神,猜测这病应是一时恢复不了。为了骗过祁明昀,在太医迈入门槛时,她捧起桌上一只空碗便往地上砸。
太医吓得止住脚步,左右为难。
她弹坐起身,躲在祁明昀身后,开始呢喃胡喊,意思似乎是令那太医出去。
她变成如今这副样子,祁明昀本就心生愧疚,又怎能不为之动容,以为她是见了生人才心神不宁,当即牵起她的手,缓言缓语安抚。
兰芙一点点挪回凳上,可依旧将手藏在身后,不肯伸出。
祁明昀温声哄了一阵,才终于抽出了她的手。
太医捋须把脉,片刻后,面色哀愁:“禀王爷,贵人心神仍是焦慌不宁,还需静养,不可过激或过愤,臣会再往方子中添几味静心定神的药。”
“知道了,退下罢。”望着兰芙空洞涣散的双眸与瘦削见骨的下颌角,他眉心冷郁,覆上深深忧愁。
几月前,他带她来到上京,那时她还是好好地一个人,会笑会哭,会怒会闹,会在他面前装模作样,自作聪明。
如今,好像只剩一具残喘的空壳。
是从何时开始的,他竟都不知道。
墨时回去后,兰芙盖被上榻,屈膝愣神,眸中空茫呆滞。
祁明昀接过汤药,喂她喝了几口,拿上来一罐蜜饯,取出一颗沾到她唇角,可她竟摇头,意思是说不吃。她面色平淡地喝了一大碗褐黄清苦的汤药,眉头已是不会皱了。
看她这副模样,祁明昀心中酸涩。
他扶她稳稳躺下,嘱咐她午后无事便浅眠片刻,下午不至于精神不济。
“阿芙,你先睡半个时辰,醒后便在院中逛逛,后花园风大,你身子未好,午后便别去了。我得走了,晚上会早些回来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