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任凭她再愤怒不甘,再委屈揪心,也只是冷淡无视他,仅此而已。
这是她初次,这般悲恸地对他愠怒吼叫。
他心间那层冰冷如钢的厚膜早已被他自己伸手剥落,是以这般锐利如刺的话音毫无遮挡,畅通无阻地直扎在他心上,扎得他鲜血淋漓,血窟窿堵也堵不住……
他一遍一遍鞭打责问自己,墨时是她的命,他怎能把人弄丢了?
千钧之力悉数爆发而出,兰芙耗尽了奄奄一息的心力,跌坐在冰冷的地上,仰起头,怔怔对他道:“你若是找不回来他,便直接杀了我罢。”
她的自暴自弃阴寒薄凉,更令祁明昀浑身泛起僵冷,他一贯沉稳有序的心弦逐一断裂,被撕扯得只剩疮痍。
“我去找。”他痛哑缄默,只能挤出这三个沉重如石的字。
他转身下了阁楼,青色身影迅疾凛冽,摆起飓风,刻不容缓。
兰芙话虽说的斩钉截铁,心底却期盼他千万莫要找到墨时。
依如今看来,她们应是顺利接到了墨时,她只希望,她们能带着他藏好一些。
祁明昀找不到,她便可以顺理成章开始谋划走下一步。
他一去,便去了许久,近黄昏时分,灰蒙的暮色接连天际,成群寒鸦划过浓沉夜空,城郊的山峦温润氤氲,又是一场雨即将临门落下。
褪去掩饰,兰芙心情大悦,算得上是自从病了后,最为舒心畅快之时。
她又一次骗过了祁明昀,可这还不够。
她独自用了晚膳,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他回来,便倒头眠了两个时辰。细密的雨丝反复濯打冷硬石阶,未合紧的窗牖四下开合,她被一阵嘲哳惊醒。
睁开眼,睡前残余的暮色也已被浓暗彻底吞噬,房中点起两只光亮微弱的灯烛,约莫是戌时了。
庭院中忽起嘈杂声响,依稀是急躁的步履溅开雨水,带起一阵纷扬之声。
她猜,是他回来了。
祁明昀迈上房外的石阶,菡儿便来报夫人听闻公子失踪,忧伤过度,卧床不肯起,也不与任何人说话。
他带人将澄意楼及其附近的街巷翻了个底朝天,也不见墨时的踪迹。
那个孩子心思睿智,兰芙如今病着,安然住在别苑,寸步也不曾离开,他便不大可能会离阿娘而去,主动去旁的地方躲起来。
唯有一个可能,是有人带走了他。
可究竟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敢在他眼皮底下带走他的人。
他今日心情冷郁到极致,烧得沸腾的心血悉数朝身旁之人发散,那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他都不知杀了多少泄愤。
冷雨打湿他的眉眼,眉心的雨珠滴落在湿透的衣襟上,瞬然不辨痕迹。他初次双腿沉乏,束手无策,他不敢见她,不敢面对她,不知该如何同她说。
可因担忧她的病情,终归还是推开门,鞋履映出一道湿痕。
“阿芙。”
兰芙听到他的脚步声,立马掀开被衾坐起,神色殷勤急迫,“找到人了吗?”
祁明昀一望见她热切灼热的眉目,便不敢也不忍予她否认的答复,含糊地道了句:“还在找,我——”
“那你回来做什么?”她凝眸扬声,鼻音发胀,酸涩难忍。
“我回来看看你。”他就立在那处,一步也不敢上前,昔日高大威仪,令人望而生畏的身躯此刻如被何物压得弯弓低敛。
拔了毛发与利齿的猛虎,再也不复凶猛之态,随意被她捏在掌心搓扁揉圆,也毫无反抗之力。
他是怕她痛心疾首,又做出什
么傻事来,才火急火燎地赶回来见她一面,只为确保她人平安无虞。
兰芙举起榻上的暖炉往他身上砸,暖炉砸到那方硬榻的边角,哐当落在他脚底,热水溅上他本就湿漉的袍角。
祁明昀不动如山,是他对不起她,若拿东西砸他能令她发泄出丝毫的怨愤,他愿任她打骂。
“你有什么用,你连他都看不住,你有什么用!”
兰芙眼尾爆出绯热猩红,衣襟松垮,赤脚下地,顺手捧起一柄玉如意便往地上摔砸,待房中只剩一片狼藉,她屈膝坐在被瓷片包围的地上埋头哭喊。
祁明昀几番上前抱她,怕惹得她稍微好转的癔症又起,欲用言语暂时压下她激动的心绪,可他拥上来几回便被兰芙推开几回。
她单薄的睡衣滑落肩头,呆滞垂首,只剩一截背脊在剧烈起伏抽动,哭声愈发低弱,哭到最后像是哭不出来,喊哑了声,也伤透了心。
几步之遥,地上的高大长影裹足不前,堆叠满心落魄与愧疚。
他终是狠心皱眉,不顾她的反抗将她打横抱回了榻上,她身骨冰凉如水,比他被雨水浇湿的身躯还要冷几分。
他只是不想再让她受寒,想让她冷静片刻,不要这般糟践自己。
兰芙狠命拍打他厚实的双肩,双腿踢蹬他的腰腹,可他抱着她纹丝不动,反而搂得更紧。
她万般无奈,只得张口在他手腕上落了一排醒目清晰的齿印,齿印中凸起的肉泛着紫红斑点,俨然是血印。
“没事。”他的臂弯力道不减,只见额角浅浅抽动,清涩之音全打在她耳畔,“你咬我,哪怕咬下一块肉来都无妨。”
他愿意的,她如何对他,他都愿意。
“阿芙,我们先等消息好不好,等窗外雨停,说不定就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