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起烛灯教她写字,与她一起蹲在豌豆架下摘豌豆,去日影荡漾的青山中捡板栗……
她在他身旁,笑得那样真切,那样欢欣雀跃,明媚恣意。
他愿抛却一切,就沉眠在那个梦中不醒。
清晨,天格外阴沉,下了一夜的雨未有半分偃旗息鼓之势,反而愈发盛烈,涨断世间万里路。
他支着额,碰倒了烛台,微微睁开眼,余光似乎扫到榻上之人睁开了眼。
她面庞依旧苍白虚弱,静静凝眸望他,什么话也没说。
他心底一震,猛然起身,衣摆带倒了那只方椅,踉跄扑向她床前,莫大的欣喜激出了眼尾的湿漉。
“阿芙,你醒了?”他的话音颤得不成样。
兰芙睁开眼望到乌木房梁时,便知晓第一个见到的必定是他。她淡淡别开眼,不欲理会他,身躯轻微一动,五脏六腑泛起撕裂般的痛,痛得她眼底蓄泪。
祁明昀慌作一团,毫无章法地喘息,克制不住,握起她终于有了一丝温度的手。
兰芙任由他握,不动弹也不挣扎。
她去到何处,都会被他找到。
无论愿与不愿,都要一辈子圈在他掌心中。
她与他之间的纠葛,要泥销骨肉,至死方休。
她累了,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再没有力气去徒劳挣扎。
她的余光中,都有些辨不清他了。他满面憔悴,神色萎靡,褪下锦衣华服,卸下淡漠阴鸷的面目,也剥离了那身冷硬的利刺。
有些不像他。
她只有在八年前才见过这样的他。
如今都快认不清了。
她醒后,祁明昀即刻遵照那张药方亲自去抓药,日夜寸步不离服侍她的起居,比她两年前病着的那段时日还要悉心柔和。
他不理政事,在她身边打转,眼中只有她。
她要见谁,他便悄声退出去,直到她说完话了,他再进去伺候她服药用膳。她不与他说话,他也不扰她,默默替她梳发,擦揉手腕。
经历过这一遭,他如今只想看到她安然无恙,这便是他的幸事。
将养了一个月,窗外终于乍泄出几分明媚春光,枝桠抽出了新的嫩芽,一树鸟雀婉转鸣啾。
兰芙已可以坐起身,与姜憬闲聊解闷,偶尔还会与墨时去小院子里浅浅转个半圈。每逢此时,祁明昀不会上前打搅,待她累了,再默默上前扶她回房。
开了春,天也渐渐暖和了起来,一日清晨,她走了半圈后坐在树荫下歇息,抬眸环顾四周,倒是不见他人。
他带来的人说,他去了白马寺还愿。
她知他不信神佛,好端端地为何会去白马寺。
便又顺着疑惑往下略微问了几句,得知他在她昏迷期间去过不止一次白马寺,都是去求神拜佛佑她平安的。
她眼底融进一丝酸涩,苦笑一番,眼波如静湖,风一扫荡,泛起星星点点波澜。
他这般傲睨自若之人,竟也会去祷告上苍,求神垂怜。
祁明昀从白马寺回来,已是午后,兰芙服了药歇下了。
见她如今行动自如,病体大愈,他也迫不及待有一件事要同她说。
他决定放手,天地广阔,任她坦荡。
他在床边守着,直到金乌西沉,暮色四合,她才醒转。
“阿芙。”
“这个有些冷了,你再去打一只来。”
二人同时开口。
“好。”祁明昀暂且将话语堵回腹中,捧起暖炉出去替她换水。
他喜不自胜,耳畔轰鸣汹涌,她肯与他说话了。
她一开口,他做什么都是情愿的。
榻旁炭炉温热,兰芙的脸被熏得微微红润,身上却并不觉得有多暖,直到他送来换好热水的暖炉塞进被窝,她才觉得浑身舒适了些。
她一次比一次怕冷,身子一年比一年弱。
“阿芙。”祁明昀望着她静润的圆眸,轻缓道,“等你身子好了,你想回永州吗,我送你走好不好?”
兰芙手心一紧,定眸看向他,眼中尽是讶异。
自她醒来后,她真的觉得他变了许多。譬如她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可他这次的确不曾食言。
三月十五,春光作序,万物和鸣,一场春雨濯透天地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