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珩上前将药碗拿起,汤匙已至王铎唇边,却不料王铎轻轻推拒。
他强笑道:“臣的身子臣知道,回天乏术,药,就不喝了。”
“卢家的事,臣听说了。”王铎轻轻点头。
齐珩道:“伯仁该知我的心意。”
王铎反倒叹了口气,道:“陛下,我朝不至于如伪朝【7】那般士族与皇室共天下,但亦不可小觑,一个卢家走下坡路,可还有那么多如卢家般的门户,这样的家族,一时是杀不完的。”
“何况千百年来的门阀观念,难以改变。贸然动世家,朝中必会动乱。”
王铎语重心长道。
而后又自顾自地道:“臣少时年轻气盛,说句大不敬的话,也如陛下般心有壮志,认为世家是沉疴,当改。”
“可后来年纪见长,撞了南墙,臣便放弃了这个念头了。”王铎苦笑。
“陛下,当真下定决心要除这痼疾吗?”王铎轻声问道。
齐珩点了点头,王铎见他眼中决绝,已释然了,他道:“那...臣就祝陛下心愿得偿。”
说罢,他竟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只是气息不稳,连连咳嗽。
“若是有那一日,陛下大业已成,还请陛下让人在老臣坟前浇盏酒,让臣在黄泉也能乐呵乐呵。”王铎说着说着,眼角已然有水光。
齐珩浅笑:“好。”
许是知自己时日无多,便想将所有一并与人倾诉。
王铎想到一人倒是落了泪:“臣这辈子直臣、权臣都做过,在旁人眼中许是风光无限,但臣心负憾事。”
齐珩看他,听他接下来之语。
“臣此生遗恨【8】,唯观棋兄一人耳。”
齐珩稍有不解,张观棋?
王铎道:“观棋兄罹难前,臣见过他。”
王铎回想当日大理寺狱内,灯火昏暗,雨水沿着屋檐顺流而下。
张应池折碎了自己的满身傲骨,跪在他的面前,张应池骄傲了一辈子,如松竹般不肯屈服。
那是他第一次,第一次见张应池这般卑微。
张应池含泪道:“伯仁兄,求你救我,我的妻子她不能没有我啊,求你救救我。”
然他拒绝了张应池的求助,他知道柳治平是朝着他来的。
他亦怕被连累,是以他拒绝了张观棋,张观棋因此走上了死路。
张观棋一生清高,也只低头这么一次。
见王铎拒绝了他,张应池亦只得强笑:“是我为难伯仁兄,伯仁兄见谅,当我未说过此语,伯仁兄前程...无量。”
张应池说出最后之语时,带了些绝望。
最后不堪为大理寺官吏掴刑所侮辱,毅然割腕就死地。
这也是王铎毕生憾事,如果当时他没有选择明哲保身,张应池也不会陷入泥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