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他不知道。他想象自己变成一颗种子,原本是死的,但在地底银河的浸泡下裂开外皮,就像睁开活的眼睛。于是结蛹的虫撕开茧衣振翅起飞,草叶抖落泥土挺起腰杆。
山一样重的负荷压在身上,他又想象自己成为山中的一块石头,与这重量融为一体。他的耳朵被迫贴在棺椁上,雨声里响起指甲刺挠的杂音——真吵。
这样想着,雨越来越大。
变成鬼可以与鬼为伴,变成水滴则不畏惧暴雨洪流,他在光怪陆离的世界中越走越远,变成任何存在除了他自己。渐渐的他忘了自己究竟是什么,直到那雨水澎湃的轰鸣中有人在奔跑。
有人在雨中奔跑着呼喊他的名字。
他终于醒过来,想起自己原来是一个躺在棺椁上的孩子。
江宜醒来时以为自己正在雷音阁的阁楼中——光从四面八方透进来,被窗棂挤压成细细的线条,犹如在狭小的空间里纺织一段雾。
有时早上他去到阁楼见法言道人,就会看见这样的场景。美则美矣,法言道人却不为所动,在那片朦胧的光雾里像座龛上神像。
待得半盏茶功夫,微弱的光雾就会散去,东来的日光逐渐变得强劲,化为一柄长枪,投射而来将法言道人钉在莲花座上。
‘今天你有什么想说的?’
法言道人睁眼看着徒弟,江宜有一瞬觉得她的眼神比旭日长枪更能刺穿灵魂。
那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现在江宜正在路上,修他的苦行道——准确的说,他正被人装在篓子里,用扁担挑着走在路上。
一柄伞撑开插在他头上,那些游离的光线正是被伞沿切割开。
大雨如注,倾打在伞面上,江宜感到自己仿佛成了一面鼓——原来如此,他记忆里那一天并没有下雨,原来是一个雨中的梦。
说来惭愧,此刻一肩挑着他飞奔在路上的人,不出意外正是狄飞白,少侠如此任劳任怨,他江宜却在篓子里打瞌睡。
不过,也是无奈。缘因今日这雨突如其来,江宜二人正在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岭,连处避雨岩都寻不到。江宜被大雨一浇,顿时成了滩纸浆,动弹不得,狄飞白眼见他再这样淋下去就快化了,于是飞剑斩了段藤条,三下五除二编了个筐将江宜装进去,又砍了截树枝做扁担,继续赶路。
若要问沙州买的驴哪儿去了——某天狄飞白进城换钱时,江宜独自牵着驴在城外等候,被人给劫了。
狄少侠这个保镖当的,赔钱又出力,除了最初在沙州时嘴硬过几句,一路上是不离不弃。无论他们走到哪里,当地人都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出门揽活的镖师比比皆是,但凡找上江宜的,都被狄飞白挡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