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鸢点头:“几日前便开了,特别是那淡黄和粉白色的梅花开得最盛,煞是好看。”
韶园是皇宫中最大的一处梅园。当年,皇帝知晓皇后最爱梅花,特意命人移植了诸多品种的梅,尽数种在了那里。
姜清窈心想姑母病中心情难免郁郁,又不便外出,不如为她折几枝最娇艳的梅花,待她醒来便可看见。
“姑娘,遣几个内监去折了花也就罢了。外头地冻天寒的,您何必走这一趟?”兰鸢劝道。
“不碍事,”姜清窈裹紧斗篷,“走吧。”
一行人离了永安宫,往韶园行去。
韶园中,梅花正凌寒开放,处处暗香浮动。姜清窈压低俏生生的梅枝,轻拂去表面糖霜似的雪,细细端详后,才小心地用随身带着的特制匕首折下一枝枝花,递给一旁的微云。
风帽下,姜清窈纤长的眼睫上缀了些细密的雪珠。她眨了眨眼,便感觉到一阵湿润的凉意在眼角蔓延开来。
她折下了几枝颜色形态都不尽相同的梅花后,满意道:“好了,就这些吧。待我回去将梅花好好地插瓶,再呈给姑母观赏。”
微云笑道:“姑娘插的花,皇后娘娘一定喜欢。”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姜清窈便与几人往韶园外走去。
此时,天空又落起了雪。雪花穿过树木与殿宇,飘飘荡荡,悠悠落地。
韶园位于皇宫角落,周围皆是密林花丛和假山池水,还有不少精巧的亭台轩榭错落有致地分布其中,是平日后妃赏玩的地方,只是这个时辰并无其他人,显得格外寂静。
再往前走,姜清窈依稀望见一排粗壮的松柏,在风雪中不减苍翠与挺拔。树影掩映之下,便是皇宫内苑一处水域,名唤烟波池。
寒风自湖面上吹来,带着刺骨的凉意。微云忙站在风口为姜清窈挡了挡,道:“姑娘,我们快些走吧。”
烟波池如其名,每当天气晴好时,便能让人一览烟波浩渺、水天一色的美景。只是姜清窈望着那湖面,思及往事,情不自禁地颤了颤,下意识抓紧了微云的衣袖。
“姑娘莫怕,奴婢在呢。”微云紧紧握住她的手,加快了步伐,想带着她尽快远离这片水面。
姜清窈努力让自己分神去看两旁的景致,忽然听见微云一声惊呼:“姑娘快看!”
她一怔,下意识停住步伐,低头看向脚下。
原本纯白的雪地里赫然出现了一道洇开的嫣红色。这颜色本就醒目,在雪的映衬下愈
发显得骇人。
姜清窈心弦一颤,又往前走了几步,发觉还有不少星星点点的血迹,只是被不断落下的雪遮掩,已经变得极淡,轻易便会被人忽视。
仿佛是被这血色惊扰到一般,万籁俱寂之中,不远处传来了清晰可闻的喧闹声。
第2章 受伤 他就那样倒在了她的肩头
烟波池畔,有一方另外开凿的小小池子,池上坐落着亭子,是贵人们偶尔兴之所至赏荷垂钓的地方。如今冬日严寒,少有人在。然而姜清窈抬眼望过去,却见那里站着几个人,正对着一个蜷缩在地的身影拳打脚踢。
微云脸色一变:“皇宫内苑,何人敢在此斗殴?”
“给我打!”
亭子中,衣饰华贵的少年懒洋洋地坐在那里,指使着身边的宫人动手。他神情倨傲,眉宇间满是轻蔑与不耐。
微云认出来人,低声道:“姑娘,是......六殿下。”
姜清窈蹙眉。六皇子是皇帝最小的儿子,生母又是如今极受宠爱的贵妃。他出生时因难产而险些胎死腹中,因此贵妃对这个得来不易的儿子极其宠溺。正因如此,六皇子眼高于顶,对身边人动辄打骂,在宫中更是横行霸道,寻常人压根不敢招惹。
雨点般的拳脚声中,姜清窈看见一个人影正狼狈地倒在地上。那亦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身上皆是脏污的脚印,手臂和膝盖处的衣裳都破烂不堪,裸露的皮肤上满是伤痕。
少年低伏着身子,长发披散,遮盖了上半张脸,姜清窈只能看见他唇畔沾染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再往下看,那被靴底狠狠碾过的指节与掌心也是血迹斑斑。他双手撑在身侧,想要挣扎着爬起身,然而那些人毫不留情地踹在他身上,他终究支撑不住,彻底倒在了地上。
即便如此,少年也不曾发出一声痛呼,只是死死咬住唇,呼吸愈发急促起来。一旁的六皇子却悠然自得坐在原地,满眼都是得意。
姜清窈心中不忍,下意识脱口而出:“住手!”
几个人闻声,动作一顿。太监们连忙跪下行礼,六皇子闻声看过来,目光在她面上打量片刻,随即恍然大悟:“原来是......姜姐姐。”
六皇子虽与她无亲眷关系,但碍于皇后,也须得老老实实唤姜清窈一声“姐姐”,但也仅此而已。他很快移开了目光,面色不善:“姜姐姐为何会来此?”
姜清窈向他见礼,道:“我外出为姑母折梅花,不想在此处遇到了殿下。”她的目光扫过那少年,问道:“不知此人是谁?因何缘故得罪了殿下?”
六皇子轻蔑地瞧了那人一眼,咬牙道:“谁让他不长眼睛往我身上撞?我这一身衣裳可是刚做的,被他一碰,便是赏给下人我也嫌脏!”
“至于他,”六皇子轻嗤,“不过是一个出身低微见不得光的皇子,打了他又怎样?”
姜清窈心头大震,连忙向那少年看过去,从那乱发下紧闭的双眼和蹙着的眉,依稀辨出了昔年的影子。她一时间有些恍惚,怔在原地道:“可他是殿下的兄长,殿下这般做,怕是不妥——”
六皇子不耐烦地一拧眉:“姜姐姐,此乃宫中之事,不劳烦你过问。你既然为母后折了梅花,便早些回去呈给她看罢。”
他的话还算客气,但姜清窈已然听出了其中的烦躁。她深知自己无权干涉皇子的行为。倘若再出言劝阻,旁人只会认为她僭越冒犯。
她知道,这个时候应当明哲保身,当作什么也不曾看见,若无其事离开。然而那少年了无生机地躺在那里,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断绝,姜清窈咬了咬唇,轻声道:“殿下,我瞧他已经奄奄一息了,若是闹出了人命该如何是好?陛下会不会责怪殿下?”
六皇子愣了愣,眉宇间掠过一丝犹豫,然而见周围的人都在看着自己,立刻换了副无所谓的态度,强作镇定:“姜姐姐多虑了,父皇......父皇向来厌恶他,又怎会追究!”
姜清窈看着他冷漠的样子,心中更是一寒。没想到,这少年如今在宫中的处境竟是这般艰难,连生死都不被人在意。眼看这话不足以让六皇子知难而退,既然如此,她又该怎么做才能劝阻他呢?
正焦急时,却见原本昏厥的少年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
他伸手按住地面,一条腿屈起,艰难地慢慢坐直了身子。即使身上满是被拳打脚踢的印记,他的脊背却依然倔强地绷直着,如同亭畔那棵被风雪也压不弯的青松。
少年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抬手拭去唇角的血痕。没了血迹的遮掩,他的唇显得格外苍白。那双掩在乱发与伤痕下的眼睛透着淡漠与冰冷,瞳孔深处是一片死寂,仿佛对万事万物都恍若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