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清窈喉头滞涩, 艰难地张了张口,嗓音沙哑道:“我......我没事。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到了这步田地?”
“窈窈,”谢瑶音小心翼翼安慰道,“你先别急,等母后回宫,我们再好好问一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听竹音的意思, 还是为着皇祖母的病。”
她说着,忍不住道:“父皇对那些术士的话深信不疑,竟信了冲喜之说,可......可这怎么能当真?皇祖母久病不愈,难道不该好好让太医想法子?”
姜清窈喃喃道:“为什么是我?”
一旁的竹音闻声,小声道:“兰鸢姐姐说,那术士算出的生辰八字与命格最祥之人正是姑娘,想来陛下是因这个缘故才会......”
何其荒谬?姜清窈想。她的命数竟会掌握在几个素未蒙面的江湖术士手中,反倒半点由不得自己。他们轻描淡写几句话,便能够将她的人生尽数改变。
她与谢怀琤那样费尽心思对抗太子,可到头来,却还是这样身不由己。姜清窈怔怔地出着神,难道她真的要嫁给那个深不可测的太子?难道这也是谢怀衍的算计之一?
且不说她对他并无丝毫的男女之情,便是谢怀衍本人曾表露出的那些言行,便足以令她避而远之了。这是个心机深沉、阴晴不定如毒蛇般的人,她根本无法想象嫁给他会是怎样的后果。
还有谢怀琤......姜清窈眼前漫上一层水雾,她再一次感到深深的无力,在皇权面前,他们渺小如尘埃。
曾经他们互许终身,约定了要一起坚定不移地走下去,迎接所有的风雨。昔日的甜蜜和满足仿佛还萦绕在心头,可转瞬之间便变得冰冷彻骨。皇帝一旦下旨,她与谢怀琤便再无可能。
“窈窈......”谢瑶音见她眼睫湿润,心中也有些难过。虽然谢怀衍是她的兄长,但窈窈也是她最亲近的人。
身为公主,谢瑶音自然知道皇家规矩森严,让人挣脱不得。窈窈即便成为了太子妃又如何?日后谢怀衍一旦登基,便不可能只有这么一位皇后,必然会纳妃。
她眼睁睁瞧着母后多年来是如何面对后宫妃嫔的争宠,如何对待父皇对贵妃的偏宠的。母后也曾因父皇无意识的冷落而黯然神伤,却必须须臾之间就恢复平静。因为她是皇后,必须大度,不可有任何拈酸吃醋之举。
可世上那个女子甘愿与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呢?谢瑶音望着姜清窈的侧脸,舅父舅母和母后这样精心呵护着窈窈,护她长大,从未动过让她入宫的念头。母后饱尝了后宫的种种辛酸,又怎会愿意让窈窈也过这样的日子呢?
几人正各自沉默着,外间传来通传声,说是皇后回来了。
姜清窈闻言,黯淡的眼眸迸出一丝微弱的光。她慌忙站起身向着正殿行去,谢瑶音忙提步跟上。
去正殿的路上,姜清窈的心略微安定了几分。她心中忽地腾起一线希望,若是......若是皇帝改变了主意呢?
然而,在踏进殿内的那一刻,她看清了皇后写满忧虑的面色。那总是笑盈盈的唇角此刻紧抿着,目光在触及她时闪过浓重的怜惜与哀伤。
“姑母......”姜清窈心一凉,下意识便脚底发软,险些委顿在地。幸好一旁的谢瑶音紧紧扶住她,才让她勉强有力气在炕上坐下。
“窈窈,想来竹音也将消息告诉你了吧,”皇后面色苍白,眉头紧锁,“太后病重,陛下听信了冲喜之说,决意要选定你为太子妃,想要用你和衍儿的婚事为太后祈福。”
姜清窈失神地攥住衣袖,喃喃道:“陛下......已经决定了吗?”她急切地看向皇后,语气带着哀求:“姑母,事情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难道......为太后祈福只有这一个法子吗?”
皇后缓缓摇头:“术士言之凿凿,陛下深信不疑。尽管我极力劝阻,但陛下却执意如此。”
她说着,脑海中浮现出启元殿的情形。
皇帝面色阴翳,不住地负手在御书房内踱步。
“陛下,”皇后看着他的神情,愈发心惊,上前一步道,“难道太医们真的束手无策,一定要相信那江湖术士的话吗?”
皇帝沉沉点头:“若太医能有良策,朕也不会剑走偏锋,用这个法子来为太后治病。”
他道:“朕命术士仔细卜算,说衍儿是母后的嫡亲皇孙,又身为东宫储君,他的婚事若是合时宜,便是对母后病情的最好抚慰。为了能够让冲喜之事办得万无一失,必要挑选一位出身不俗、命格显贵的女子,方能与衍儿相配,才算作是‘天作之合’,才能驱除邪祟,化凶为吉。”
“陛下若有此意,大可命人在满京城的世家贵女之中挑选,一定能挑出最合适的,”皇后急切道,“可窈窈此前从未被推算出有什么显贵命格,为何术士会单单提到了她?”
皇帝的目光缓缓凝在她身上:“术士说了,若想让太后的病尽快好转,只能从身在宫中的人中挑选。如今,宫中只有她们三人,朕命术士仔细推算了她们的生辰八字,窈窈确是上佳人选。”
“陛下,”皇后敛裙跪下,语带恳求,“窈窈是臣妾兄长幼女,年岁尚小,一向被臣妾和兄长娇宠,不通世故,哪里担得起太子妃这样的位置?臣妾斗胆请求陛下另择才貌俱佳、德容言功皆备的贵女。”
“皇后,”皇帝含着一抹温和的笑,亲自扶起她,“朕也是看着窈窈长大的,她不论是模样还是品行都是极出挑的,又是你的嫡亲侄女,与衍儿本就有表兄妹之情,若能成就这桩姻缘,也是亲上加亲,你还有何不满意?”
皇后面色微微发白,俯身叩首道:“陛下明鉴:姜家能有今日,全仰仗陛下的信任,臣妾和兄长一心忠于陛下,断断没有其他心思。臣妾得陛下厚爱,忝居后位,已是姜家之幸,自当谨遵圣命,持躬端肃,并不敢再有所图。”
“衍儿身为太子,文韬武略样样卓绝,又被陛下寄予厚望,其婚事非同小可,窈窈蒲柳弱质,才疏学浅,不足以为太子妃,求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就那样静静地盯着皇后的发顶,一语不发。许久,他才淡淡道:“此事关系太后的安危,难道皇后要不顾太
后的身体,劝朕更改旨意吗?”
皇后大惊失色,忙抬头道:“臣妾不敢,只是——”
“罢了,不必多言,”皇帝挥了挥手,“朕只愿母后平安。况且衍儿确实也到了该娶妻的时候,窈窈是你的侄女,朕对她很满意,她担得起太子妃之位。”
“子昭若是舍不得窈窈也无妨,可以先定下婚事,过个一年半载再行婚仪。况且,你是衍儿的母后,日后窈窈即便成亲了,也可以日日来永安宫陪你,总归还是一家人。”皇帝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皇后心底一片冰凉,情知此事已无改变的可能,顿时神情一黯。
这门婚事来得蹊跷,而令她更惊愕的是,皇帝居然轻而易举地答应了。窈窈一旦成为太子妃,姜家的处境便会愈发艰难,一举一动都会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她自知无法从这宫闱之中脱身,只能祈求兄长一家莫要被卷入其中,能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可谁知,会遇上这样的事情呢?
皇后艰难地起身,看着背对着自己的皇帝,头一回感觉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她看不透、也猜不出皇帝心中所想,更不知道他下旨敲定这桩婚事的意图之中,究竟有没有对姜家的猜忌和试探。
一入宫门深似海。执掌后宫多年,皇后从未有过这样彷徨无助的时候。
......
皇后回神,看着失魂落魄的姜清窈,眼底浮起浓重的愁思,叹了口气道:“窈窈,是姑母无能为力,没能求陛下收回成命。只怕你与衍儿的婚事......不日便要颁下明旨了。”
她道:“我恳求了陛下良久,可陛下为了太后的身体,坚决要定下这桩婚事。若我再出言劝阻,便是置太后的安康于不顾。”
姜清窈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如溺水一般,险些喘不过气来。她紧紧咬住唇,低低地道:“可是姑母,我只把太子殿下当作......兄长。”
皇后怜惜地轻抚着她的脸颊:“窈窈,我知道。不论是我,还是你父亲,我们都从未想过要让你再度与皇家扯上关系。可世事难料,谁知陛下竟会准允此事,着实出乎我们的意料。”
“可......姑母已是后宫之主,陛下怎会容许姜家再......”姜清窈欲言又止,眼眸之中满是心惊之色。
皇后的目光黯淡了下去。她怔了怔,缓缓道:“我不知陛下究竟是怎么想的,或许他真的不在意,只想为太后祈福;或许,他心中自有考量。但我最担忧之事是——万一陛下因此事而起了疑心,那么姜家往后或许就注定不得安稳了。”
姜清窈心中一紧,顷刻间明白了姑母的意思。以皇帝那多疑多思的性子,若是他觉得是姜家有意借此机会为她谋求太子妃之位,即便当下不会发作,但怀疑的种子已然生根,假以时日,只怕会酿成祸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