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似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双手交握作揖道:“还没给万岁爷道喜呢,陈贵人有孕两个月了。”康熙听了,倒没有露出什么特别欣喜的神色,挑起一边的眉毛,“前日不就禀过了?”梁九功略显夸张地“哎呀”了一下,拍拍自己的脑门,再度告罪,“是奴才糊涂,给忘了。”“你啊你。”康熙指着梁九功无奈摇头,没有戳穿他的小心思,心情确实因为梁九功的话术好了不少。但他确实是老了。八岁登基,转眼已年近古稀。御极六十载,是非功过,大都已成定局,留待后人评说。康熙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眼神恢复了冷静与清明。他对梁九功道:“你去后头,把那叠折子拿来,朕再看看。”不用康熙明说“那叠”是“哪叠”,梁九功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就捧着两个檀木盒子回来,叠在一起有快一尺高,小心翼翼地捧到康熙面前。康熙亲手打开盒盖,里面堆了有几十封大小厚薄不一的折子。这是康熙去年底下密诏,由各省封疆大吏们、和京城二品以上官员报奏有关立储一事的奏本。自太后病去后,康熙感觉自己的身子也大不如前,想得更多的,不再是如何平衡儿子们和朝臣的派系势力,而是慎之又慎地选择一个能把大清江山这个重担从他身上接过去的继承人。龙椅,皇位,不仅是至高无上的权柄,还有百年祖宗基业,两万万百姓的生计。这叠折子每封康熙都至少看过三遍,他将它们一一排开,不用翻开,只看字迹署名,康熙就能忆起其中内容,推举人选和理由。被提及最多的,自然是已经晋封亲王的三、四、五爷。十四爷正在西北建功,捷报频传,在武官中呼声很高。曾经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八爷,至今依旧有人在努力为他奔走正名。甚至还有人推举已经被废的胤褆和胤礽。但也有谁都没提的,比如康熙手上拿着的这本,来自刑部右侍郎张廷玉。康熙视线落在奏本中的最后一句话上。“……不若多观众皇孙行事,再行斟酌。”比起已经定性、各有优劣的儿子们,转而去考量尚未完全长成第三代,康熙有过这样的念头,并且这几年明里暗里,对皇孙辈越发关注。他阖上双目,脑海中闪过一张张年轻稚嫩,与他们的父亲、他的儿子们有些相似的脸庞——曾经的弘皙、弘昱,诚亲王世子弘晟,雍亲王世子弘晖,恒亲王世子弘昇,余下的几家还没有请封世子。另有几个康熙有特别印象的,比如老四家长得比姑娘还精致漂亮的弘昀,身材不高却打遍大半个上书房的弘时,和十四家总是被弘时摁着打的弘春弘明。这三个跟他们的阿玛算是反着来的了。还有老八家的独苗苗弘旺,对比着老四家那一生一串、多子多福的五个小的……康熙抬眸,瞥了眼角落的西洋钟,起身道:“走,随朕去上书房看看。”梁九功将康熙的动作和表情变化一一看在眼里,面色如常地为他引路。约莫一刻钟后,康熙带着人站在了小阿哥们习文的教所之外,里头整整齐齐坐着十来个不足十岁的稚童。正巧,大蛋被先生点了名,挺着小胸脯,仰头对答。大概是听德妃念叨的多了,康熙对大蛋也有了个“跟四爷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初印象在,这么隔着远距离一看,顿时就叫康熙想起了数十年前那个有些倔强和急躁的年幼阿哥,跟现在的雍亲王判若两人。康熙隐约还能还能听见大蛋正在接连不断地反驳讲学,气势一点也不带虚的。“……象山先生说过,‘学苟知本,六经皆我注脚’,不懂本心,书为何,理又为何?先生考取功名,在此处为我等授课,讲的不就是你心之言吗?”“……我阿玛是雍亲王,二哥是与先生同年的举人,名次比先生您还高呢,先生您不如问问他们?”正对着康熙的先生,似乎不善言辞,脸都被大蛋给怼红了。“弘旦,还懂不懂什么叫尊师重道了?!”康熙突然现身。教室中立刻跪了一地,三呼万岁。“起来吧。”康熙挥手,慢慢踱步到大蛋面前。大蛋有些心虚地低着头。“看来你是被德妃给宠坏了,”康熙似有不悦,又问道,“你阿玛在家就是这么教你的?”大蛋小声嘟囔,“我自己看的书。”方才康熙听了几句,大蛋所言是“陆王心学”,可不是正统。不过敢跟先生辩论、能有来有回,对刚七岁的大蛋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