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大概有那么一点吧。——状元府西厢。听见府院外传来马蹄声,文濯兰收起巫咒符,拂了拂外袍,对镜整理了一番妆容,才姗姗出门。门外仆从恭顺地跟着,像两只提线木偶一般,若是仔细辨别,会发现她们根本没有呼吸。“晏清。”隔着重重叠叠的树影山石和黯淡光线,文濯兰和一个骨貌病弱的女子对上了视线,她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当年宠冠六宫的淑贵妃。十七年过去了,岁月似乎格外优待这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只有那双杏眼中刻下了岁月沉重的伤痕。穿着粗布衣服,寻常的妇人装束,然而将门之女的风骨犹存,未曾向任何人谄媚逢迎,也未曾佝偻过脊梁。那女子只循声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目光。然而只是这一眼,文濯兰便发现了蹊跷之处——看起来如此病弱的女子,眼底却没有病气。“姑姑,怎么出门了?”雪落不止,屋檐下,文卿正在安排英嫔和三皇子的住处。“你平常休沐都不出门的,今日却出去了两三个时辰,姑姑有些担心。”文卿淡淡地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正好姑姑来了,我便介绍一下。这位是孟夫人,这位是阿昭,以后都住在状元府。”公仪戾下马车的时候才醒,睡了一个多时辰,脸颊红扑扑的,整个人却有些犯懵,不似平时那般活泼聪明。“姑姑……”他晕乎乎地跟着喊。英嫔脸色微变,轻轻拍了拍公仪戾的后脑勺:“叫姑奶奶。”文卿是他的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公仪戾跟着文卿喊人便是差了辈,当心得罪不该得罪的人。那女子颈侧有苗疆蛊印,绝非善类。文濯兰放声大笑,却并不反驳。公仪戾叫不出口,下意识往文卿的方向一望,正对上他好整以暇的目光。当他觉得先生也在捉弄他的时候,便有些犯委屈了。“小阿昭,你叫一声姑奶奶,我便送你一样见面礼,如何?”文濯兰蹲下来,墨发如流水般倾泻在地。她和文卿一点也不像,文卿性冷,绝色容颜像是隔了一层无端疏远的薄纱,淡漠到连靠近似乎都是一种亵渎。而文濯兰美得热烈,如同苗疆绚烂迷人的夏花。公仪戾一手攥住娘亲,一手抓紧先生,和文濯兰大眼瞪小眼,双唇抿得很紧,仿佛在面临什么洪水猛兽似的,全身的刺都竖了起来。“姑姑,别欺负他了,你平常不都喜欢小孩子叫你姐姐吗?辈分乱了便乱了,左右我和阿昭也没差几岁。”文濯兰挑了挑眉,还没说话,英嫔便不赞成道:“文大人,你太溺爱阿昭了。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今日他不愿喊人,文大人纵爱他,长此以往,以后还不知如何悖逆。”公仪戾突然沮丧极了,欲言又止,却终究没反驳娘亲,乖乖地叫了声姑奶奶,语气却闷闷的,脑袋也耷拉着。文卿蹙起眉。气氛稍微有些焦灼。“好乖。”文濯兰揉揉他的脑袋,从腰间取下一枚镂空飞鸟葡萄纹苗银香囊,“这个是姐姐送你的见面礼哦,里面有一枚香丸,香丸中裹着一颗解毒药,能解百毒。”这药有多珍贵,从文濯兰每天佩戴在身上就可见一斑了。文濯兰的衣物首饰数不胜数,每天几乎不会重样,只有这香囊从不离身。文卿微微放下心,示意公仪戾收下。“多谢姐姐,阿昭会好好戴着的。”“真乖。”真是乱辈了。文卿觉得有些好笑,心情也随之愉悦了些。文濯兰起身看向他,竟稍稍怔愣了一下。那双墨眸里竟有了笑意,不似平时那样淡漠疏离,那股无论如何都无法接近的悲凉之感慢慢散去了,笑起来,勉强有了一丝少年的影子。“晏清……”“怎么了,姑姑?”文卿抬眸,目光里传递着不解之意。文濯兰却垂眸看向一旁年纪尚小的皇子,喃喃道:“……真是太好了。”马车回府时已经是傍晚昏暗时分,不多时,夜风骤起,文卿体弱畏寒,便早早地进屋关上了门。英嫔和公仪戾都安置在东厢房,特地嘱咐管家在两间屋子里多烧些煤,拿上好的丝绸锦被出来铺床,吃穿用度和正房一样,并安排了煎药的丫鬟。虽然他也知道,即便不喝药,英嫔的身体也会慢慢好。那时候他太心慌了,公仪戾哭得伤心,又那么依赖他,以至于让他忘了细想其中蹊跷之处。十二暗卫,至少有两个是南境圣手神医,如今虽距南境千里,但凭他们的身手在紫禁城里抓到想要的草药并非难事,无论如何不会让英嫔有性命之危。拿公仪戾来试探他?万一那日他未经过那条路,公仪戾在雪地里跪出病来又当如何?雪地极寒,衣着单薄之人跪的时间长了,寒气自然入体,恐怕到时候受损最严重的便是双腿。“……疯女人。”文卿闭了闭眼,沐浴在热水中,任凭氤氲的雾气将墨发浸染得越来越潮湿。他和正常人不一样,双腿一点知觉都没有了,腿根到胯骨的一小截知觉也有些迟钝,腿间的物什从来没有使用过,也未曾有过使用的冲动。时隔九年,故而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感觉——腰腹以下空落落却无比沉重的感觉。但那时候,失去双腿对于一个没爹疼没娘爱的孩子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和死也没什么两样了。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的观阅!么么叽!注: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语出老子《道德经》第15章 利用“叩叩。”文卿正沐浴着,轻阖双眼靠在浴桶边,水面飘散着庭院里刚摘的朱砂梅瓣,泡得久了,一向惨白如纸的面容也稍稍染了些红晕,与水中红梅相映生辉。听见敲门声,文卿即刻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淡漠中蕴藏着无意识的警惕。“谁?”一道清脆童稚的声音传来:“先生,是我,阿昭。”“……”“等着。”文卿无奈地叹了一声,撑在扶手边,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双腿无力地拖在浴桶中,费了些力气才坐在换衣台上,脱下湿淋淋的内衫,用浴帕一点点擦干身子,再取下木施上挂着的亵裤和寝衣慢慢穿上。他披了件狐裘,才转动木轮到堂屋开了门。门外的小皇子不久前给娘亲送完药,此刻抱着另一个药罐子,就这样乖乖站在外面一直等着,脸颊被夜风吹得紫红紫红的,一见门开了便眉眼弯弯地笑起来,语气雀跃道:“先生!”文卿忍不住莞尔道:“等累了吧?先进来说话。”刚刚沐浴完,文卿身上难得还带着些热气,门一开就散得差不多了,只是脸颊还微微红着,看上去气色绝佳。 ', ' ')